钢骨扇叶投射下巨大的阴影,就像神灵轻轻拨动时间的齿轮,充满了神秘与庄重。它们静静伫立在山脊线上,将绚烂的云霞切割。以前当地人不懂会常说,风车能带来好光景,它们转得越快,脚下的这片土地就越有福气。
很多年过去,白色巨人依旧矗立在原地,只是叶片表面爬满了锈红的痕迹,像是岁月留下的泪痕。曾经被推土机碾出的宽阔大道,早已荒芜不堪,半人高的野蒿从水泥裂缝中肆意探出。风车脚下新修的变电站,已经空置多年,铁门上贴着的告示早已褪色,“新能源示范区”几个字被雨水泡得肿胀发白,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
沿着儿时熟悉的道路向北坡走去。山脚下的建筑,如今只剩下半堵残垣断壁,露出的钢筋好似枯骨,在风中显得格外凄凉。风呼啸着掠过窗洞,发出的声响竟与风车转动时的呜咽极为相似。老槐树还在那里坚守,可树冠已被削去半边,断口处垂着几根电缆,宛如被斩首的龙须,让人看了满心唏嘘。
今天起风了,山顶的风猛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在某座风车的基座旁,半截铅笔裹在硬化的水泥里,笔头固执地指向远方。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三十六座风车沿着山脉排列成沉默的阵列,它们的影子正缓缓地从山下的村庄碾过。那些红砖小楼在时光的侵蚀下,逐渐褪去色彩,变得灰白黯淡,袅袅炊烟也稀薄得仿佛随时都会被山风无情掐灭。整片山岗上只剩下风车转动时发出的呼呼。这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医院呼吸机,那规律却又空洞的节奏,仿佛在诉说着生命正以另一种形式悄然流逝。当年被征地的人,他们曾经的田埂,早已消失在风力发电之下。
暮色中,风车的影子如同时光的指针,无声地划过这片被遗忘的土地。野酸枣树的根系仍在水泥裂缝中挣扎生长,倔强地探向泥土的深处。每一次风起,锈蚀的叶片仍在切割云霞,却再切不断记忆的来路。当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山脊线后,唯有风穿过钢骨孔隙的呜咽,仍在替那些消失的田埂与坟茔,诉说着未曾老去的年轮——仿佛整座山岗都是具象化的沙漏,每一粒被风扬起的尘埃里,都蜷缩着某个黄昏里未被收割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