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院密谋·账本疑云
一更梆子敲过的时候，春桃正抱着个铜手炉往暖阁添碳。
炭火噼啪作响，热气蒸得她脸颊微红，手炉上雕的梅花纹路也被捂得温润。
西院方向忽有细碎的脚步声掠过游廊，像风扫落叶般轻而急促。
她手一抖，炉灰簌簌落在青砖上，带着余温的灰烬在冷夜里腾起一缕烟。
“谁？”她压低声音喝问，提灯往院角照去。
灯笼纸面映出晃动的光影，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西院朱门半掩，门内佛堂的窗纸透出昏黄光晕，隐约有女声漏出来：“......那小蹄子最近查账查得紧，得想法子......”
春桃踮脚凑近，鼻尖几乎贴上门缝，却被穿堂风卷得打了个寒颤，冷风钻进衣领，激得她一阵发抖。
等她再凝神细听，窗内只剩木鱼声“笃笃”作响，一声声如敲在心头。
第二日卯时，沈昭昭刚用完早膳，春桃便掀帘进来，发顶还沾着晨露，鬓角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姑娘，昨夜西院灯亮到三更天。”
她搓了搓冻红的手，指尖泛紫，带着一股冷冽的雪气，“奴婢守到丑时二刻，见道影翻墙上了西院后角楼——那身形瘦得像根芦柴棒，倒和禁足的二小姐有七分像。”
沈昭昭正拨着茶盏里的碧螺春，茶勺“当啷”磕在瓷壁上，清脆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刺耳。
她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层薄冰：“你守了整夜？”
“奴婢不打紧。”春桃搓了搓冻红的手，“就是西院那墙，前日王爷才让人加高的，怎么还能翻进去？”
“加高的是明墙，暗角的狗洞未必填实。”沈昭昭指节抵着下巴，眉心微蹙，“去叫张统领，西院外围加派三班暗卫，每更换防。再让采荷带两个稳妥的丫鬟，装成送菜的婆子，每日往西院送膳食时多留意——”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若见着沈玥的贴身丫鬟小菊，问她二小姐的梅花糕可还合口。”
春桃眼睛一亮：“姑娘是要拿梅花糕当引子？”
“她禁足还能翻出去，总有人给她递消息。”沈昭昭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香袅袅升腾，熏得她睫毛微微颤动，“梅花糕是她从前最馋的，小菊若去西院，定要和柳氏提这茬。”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老仆张婶的声音：“大姑娘，老奴在旧库房收拾箱笼，翻着本旧账册，看着像已故主母的笔迹。”
沈昭昭放下茶盏时，指腹在案上轻轻一叩，似有所思。
春桃忙迎出去，接过张婶捧来的蓝布包裹。
布料粗糙，带着些许霉味，显然是尘封已久之物。
账册摊开的瞬间，沈昭昭呼吸一滞。
泛黄的纸页边缘打着卷，第一页赫然写着“沈府内宅用度”六个小楷，笔锋清瘦如竹，确是母亲的字迹。
墨香虽淡，仍能辨出陈年宣纸特有的气味。
可翻到第三页，她指尖突然顿住——
“五月十五，支银五千两，予陈记米行采买冬粮。”
后面没有米行的收据，没有库管的签收，连个押脚章都无。
再往后翻，类似的账目竟有七笔，合计银两万三千两。
最末一页，“沈苏氏”三个字力透纸背，正是母亲的落款。
“母亲管账最是仔细，每笔支出都要见三联单据。”沈昭昭捏着账册的手发紧，纸边被她揉出了褶皱，“这些钱，分明是凭空消失的。”
春桃凑过来看，倒抽一口冷气：“这数目够买十座庄子了！难道......”
“嘘。”沈昭昭突然将账册扣在桌上。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从妆匣最底层摸出枚金锁——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内侧刻着两行密语，正是母亲的笔迹。
比对之下，账册上的字虽像，笔锋却软了三分。
沈昭昭捏起页角对着光，纸纹里的竹纤维还泛着新，甚至隐隐有股淡淡的松烟味：“母亲五年前便去了，这纸是三年前的新造贡纸。”她抬眼时，眸中寒芒乍现，“有人在伪造母亲的账册。”
“那是谁这么大胆？”春桃急得直搓手。
“能拿到母亲旧账册仿字的，必是常在内宅走动的人。”沈昭昭将金锁重新收好，语气坚定，“去请王爷过来，就说我有急事相商。”
顾怀瑾来得极快，皮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进门时带入一股冷意，夹杂着雪水的清新。
他扫了眼案上的账册，指尖划过“沈苏氏”三字：“确实和你给我的那封夫人手书不同。夫人写‘苏’字时，草字头要压三分，这上面倒像是刻意模仿。”
“王爷可有法子查到这账册的来路？”
“本王的暗卫昨日刚查了西院的动向。”顾怀瑾从袖中抽出张字条，纸上墨迹未干，“柳氏被幽禁后，每日有个挑水的婆子进出。那婆子原是周嬷嬷的远亲，而周嬷嬷......”他指节敲了敲账册，“十年前是柳氏的掌灯嬷嬷。”
沈昭昭突然想起什么：“前日整理库房时，张婶说这账册是在母亲旧衣箱最底下找到的。可母亲的箱子，除了我和春桃，只有柳氏当年以‘帮着整理’为由碰过。”
“本王让暗卫审了周嬷嬷。”顾怀瑾眼底浮起冷意，“她招了，这账册是沈玥亲手交给她的，还说‘等沈昭昭查账查得最紧时，便把这东西送到她案头’。”
“好个借刀杀人。”沈昭昭冷笑，茶汤映着她眼中的冷光，“她们是想让我以为母亲生前有亏空，再借这账册做文章，坐实我‘治家不严’的罪名。”
“那咱们便将计就计。”顾怀瑾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你把账册摆在书房显眼处，再放消息出去说这是‘母亲被害的关键证据’。本王让暗卫在房梁上守着，看谁沉不住气。”
是夜，沈昭昭的书房烛火未熄。
她伏在案头写着什么，窗外北风呼啸，雪粒子簌簌打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姑娘，该歇了。”春桃端来参汤，眼尾却瞥见窗下黑影一闪，空气中似乎飘来一丝熟悉的檀香味。
沈昭昭提笔的手一顿，笔尖在纸上晕开个墨点。
她端起参汤抿了口，声音却清晰传向窗外：“春桃，把那盏琉璃灯再挑亮点，我看账册上的字有些模糊。”
话音未落，房梁上“咔”的一声轻响，仿佛木板受压的呻吟。
沈昭昭猛地抬眼，正见个灰影从梁上跃下，直扑案头的账册！
“拿下！”
随着一声断喝，四条黑影从屏风后、书架旁、门楣上同时窜出。
那灰影刚摸到账册边角，便被按倒在地，发间的银簪“当啷”落在青砖上——竟是柳氏的陪嫁嬷嬷王妈妈！
“大姑娘饶命！”王妈妈哭嚎着，声音嘶哑，“是主母说……说这账册是您要害她的证据，让老奴来取……”
沈昭昭捏着茶盏走到她跟前，茶烟模糊了眉眼：“柳氏幽居西院，如何能差遣你？”
“二小姐前日翻进西院，说主母想念旧人……”王妈妈突然噤声，意识到说漏了嘴。
沈昭昭指尖轻叩茶盏：“春桃，去请父亲过来。就说……西院的‘旧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顾怀瑾站在门边，望着被押下去的王妈妈，低声道：“这出戏唱得好。不过……”他抬手指向案头的账册，“本王让人连夜抄了副本，原册我先带回王府保管。”
沈昭昭点头，目光却落在账册旁半枚泥印上。
那泥印边缘带着新土，分明是方才混乱时落下的——和西院佛堂前的青砖印子，一模一样。
她垂眸掩住眼底暗涌，轻声道：“有劳王爷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西院的朱门染成一片素白。
佛堂内，柳氏捏着沈玥方才塞来的纸条，烛火映得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纸条上七个字被墨晕染开，却仍能辨出：“账册已取，速毁。”
可她不知道的是，沈昭昭书房的暗格里，还躺着另一本账册——封皮虽旧，纸页却簇新，末页“沈苏氏”三字的笔锋里，藏着沈玥惯用的抖笔。
更没人注意到，后半夜的雪地里，有串极浅的脚印从西院后角楼延伸出去，直往城南的破庙而去。
脚印尽头，个裹着灰斗篷的身影正往火盆里扔东西，火星子溅起时，隐约能看见“陈记米行”四个字。
而沈昭昭房里的琉璃灯，始终亮到了天亮。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