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清明雨上
“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凌山拒绝了竹瑶的好意，然后径直走向刚才躺卧的草堆，把干草分出一大半，在另外一个地方又给竹瑶铺了厚厚的一层，他自己身强力壮的不惧这深夜的严寒，但是竹瑶乃是一名瘦弱女子，他的大男子主义告诉他，应当要照顾这名夜雨中走来的姑娘。
同样，不愿意接受竹瑶的披风也是因为他的大男子主义。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竹瑶和淑玉长得那么相像，不论是在性格上还是才艺上，竹瑶都远胜陈淑玉，但她永远都不是陈淑玉。
爱一个人并非仅仅是相貌、才艺上，而是爱一个人的灵魂。当然，要是让凌山娶一个又丑又胖的老婆，他自然也是不愿意。
竹瑶双手在胸前交叉紧握着披风，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凌山给她铺床。
“好了，床给你铺好了，用披风盖在身上，夜里冷，别冻着了！”
竹瑶低声“嗯”了一声，然后走到干草垛上睡下，凌山也躺在草堆上闭上眼睛。
夜里甚是安静，只有外面的雨哗哗地滴落，凌山听着雨声，内心惆怅，只是闭着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那年清明节凌山二十岁，恰巧是他的生日。青镇在清明节会有蚕花会，然而这次他没有心境去游玩，他明日便要准备北上参加科举考试，所以只是待在家中，默默地收拾行囊。
“山儿，此次北上，家里也没有好好给你置办行装，莫怪娘亲...”母亲肖氏走近凌山的房间，看着凌山在收拾几年前的旧衣裳，忍不住地落下眼泪。
自此凌霄长去世后，这十几年的光阴便让这个小家增添了几分破旧，家道中落，无可奈何。
“娘，您不必自责，现在孩儿北上定会考取功名，让娘亲成为那诰命夫人！”
说着，他用手擦去肖氏眼角的泪水。
“恩恩，娘亲一直觉得山儿一定会有出息的，娘亲不难过，今日是你的生辰，母亲做了你喜欢吃的青团，吃完青团你去给你父亲的坟上烧点纸钱，让你父亲保佑你能够考取功名。”
“好，我这就去。”
“外面还下着雨，吃完青团再去，不急。”
“恩。”
吃过青团，凌山撑了一把油纸伞走出了家门。
江南的初春总是阴霾不断，雷雨不断，清晨时分，大地经过一夜的春雨洗礼绿意盎然。那白墙墙头长出一撮撮嫩绿的小草，巷子的墙屋根下也生出大片的绿色，青苔敷满垫脚的石阶，河岸边的柳树也抽出了嫩芽随着风不停地摇摆，就连那小河中的清水也变成了绿色，还有不远处生出的几朵粉红的未名花，这才是江南清明真正的色彩。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天空灰暗高远，凌山撑着油纸伞踏步在河岸。
他平常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跑到河边来散步。雨水打落在河面上溅起一道道波纹，船夫撑着小船在河道中摇摇晃晃地滑行，他望着河面又怔怔地出神。
“凌山？这么巧！你也来看蚕花会。”
凌山出窍的灵魂瞬间被拉了回来。
“额，不是，我是去给我父亲上坟。”
“哦，这样啊，走吧，我陪你去伯父的坟上上坟，等过一会儿，你再陪我去买点东西。”
“啊？不，算了吧，我...”
“凌山，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又忘了？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躲着我？”
“我...我没有...”
“还没有，你瞧瞧你，整天神神叨叨地，像个傻子一样，你说，这是我多少次在河边上遇见你了！”
说到这里，凌山不禁想起来，的确他在河边上经常碰见陈淑玉，但是，来河边都是无意之举啊，他怎么...
这人啊，无意实则有意，巧遇实则有心。所以，凌山无意之举是因为经常在这碰到陈淑玉而到河边，而不是经常到河边而碰到陈淑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一旦陷入局中，就难能看透自己喽。
“好吧，你先陪我去纸扎店买点纸钱。”
“恩，走吧。”
不一会儿，凌山带着陈淑玉就来到他父亲的坟前。
凌霄长的坟立在青镇外两里的一片农田中，这是凌山家中仅存的一块旱田，八分旱田中埋葬着凌山父亲与祖父祖母的坟茔，一颗松柏低垂的枝蔓将三座坟茔笼罩的严严实实的，走进其中就能感觉到阴森。
凌山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陈淑玉，一个人走到树荫下，走到父亲的坟茔前，将买好的纸钱用火折点燃，袅袅的青烟顺着被雨水打湿的枝叶升起。
“父亲，孩儿明日就要进京赶考了，今天是清明节，母亲让我来这里看看您...”凌山一人蹲在坟茔前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个人能听见的话。
他不想陈淑玉听到，因为此事他并未给陈淑玉说过，这段时间躲着陈淑玉，也是因为怕陈淑玉知道，他怕倘若自己考不中，自己会在陈淑玉面前抬不起头。
烧完纸钱，天空也开始放晴了。白墙青瓦、稻田耕牛、小道农人、蓑衣渔翁、天边彩虹，一瞬间就在天空放晴的片刻出现。似乎这世界和刚才的春雨就是人用画笔画出的两幅画，雨过天晴是画人换了一幅画，两者看似没有丝毫的联系，却紧密相连。
凌山提着那把油纸伞和陈淑玉并排走在泥泞的小道上，两人沉默不语地行走。
凌山是因为心中有千般想与陈淑玉说的话，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头绪说不出话，而陈淑玉则是心知肚明凌山即将赴京赶考，却矜持着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先说吧！”凌山低头不敢看陈淑玉。
“不，你先说吧！”陈淑玉脸颊通红，有些羞赧的说道。
“我明日就要进京赶考了，今日就和你道个别吧！你莫怪我不告诉你，只是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早就知道了！”
“恩，知道了？知道就好，就好！”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凌山鼓起勇气对陈淑玉说道。
“说什么嘛，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好好考，考好了，我跟着你混。”
“淑玉我...”
“走吧，陪我去买东西。”说完，陈淑玉就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
凌山撑着油纸伞立在青镇外的桥头，摸着腰间的香囊，回头望了一眼青镇，暗叹一声，扭头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而在不远处，陈淑玉一人躲在巷口望着凌山远走的身影，眼中的泪水早已打湿了前襟。
丝丝细雨依旧缠绵，整个青镇在春雨的笼罩中升起朦胧的烟雾，一片静默中，熟人陷入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