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1日 天气 晴 心情 阴晴不定

在结束了四年的医学理论学习后，我终于在两周前真正进入了临床实习阶段，开始了实习医生的生涯。新鲜、忙碌、疲惫、欣喜、迷茫、无助，在这短短的两周内，我的心情每天都有所不同。

显然，我并没有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的心情很大程度上只取决于我所管的病人，还有以我浅薄的知识所能掌握到的他们的情况。

我实习的第一个科室是泌尿外科，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这是一个稍微有点尬尴的科室。但身为医学生的我们从接触解剖学的那一刻开始，就已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输精管、睾丸、精子这些东西在我们的脑子里也就是一堆细胞组成的物质罢了。在疾病面前，任何人都只能迅速进入战斗。

我想记录一下现在“属于”我的那些病人们，虽然我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处置的权利，事事都需要上级老师的允许。但最起码我现在能和病人们亲密接触，这已足够让我欣喜不已。病人就是医生最好的老师，是学习和成长的源动力。

不能言说的痛苦和遗憾

我那位刚刚转走的2床病人是一位顽强乐观的老爷子，长期被慢性阻塞性肺气肿（COPD）所折磨，每年一到秋冬季节他就成了医院的常客。

而这次的发热、咳嗽不在好发季节，且很长时间都没有明显好转；收入院后的检查却意外发现前列腺标志物（PSA）增高，所以从呼吸科转到了泌尿外科。

当我和我的老师们尽力控制住现有的症状之后，病人却又出现尿素和肌酐升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肾内科会诊之后的结论是“急性肾小管坏死”，最终只得转入透析室。

直至他转走之前，我们都没有确诊，只是推测他的肾脏坏死可能是由于既往不恰当的用药所引起的。但这也仅仅只是推测而已，医生绝大多数时候只能像这样一步步做着推测和验证的工作。

事实真相是什么，即便是科室主任和知名专家，很多时候也并不知道。

对于这个病人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真实的情况！繁忙的工作压力让连轴转的老师们没有心思会去关心一个并不在自己科室里的病人，也不会去追究一个没有意义，并且很可能给自己还有同事惹来麻烦的问题（涉及其他医生用药治疗的问题）。

医生也是人，是人都有可能犯错。更何况面对不确定性的疾病，犯错误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病人们永远只会听到最善意和最好的解释。这是病人的悲哀，也是医生的无奈。

这就是一个医学生进入临床首先必须要学会的四个字吧——保护自己，这是现代医生生存的第一法则。因为，只有你先保护好自己，才有可能继续在医生的路上走下去，才能把一个医生做得更好。

救死扶伤的理想？先放到一边，先拯救自己再说！事实确实有些残酷，但我们不得不照做！拯救与伤害并存，真诚与欺骗同行，有些规则必须遵守，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透明。这是医生永远无法言说的痛！

几乎每位医生都会经受着这种痛，在痛苦之下我们会更加深刻反思，我们会更加努力学习，争取减少错误，让这样的遗憾和痛楚再少一些！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曾经的5床和6床，是我亲手办理过出院的两个前列腺肥大的病人，经过手术治疗后，他们俩双双顺利出院。

每天的查房，我和他们之间并无太多的交流。我知道，以自己贫乏的知识经验和蹇涩的语言，并不能给他们带去更多的安慰。

然而，出院即意味着临床上的治愈，至少曾经折磨他们的病痛不复存在了，这大概是唯一值得欣喜和欣慰的一件事吧。 

还有两位有希望出院的病人是7床和8床。7床是一位疾病缠身且就诊经历相当复杂的老先生。然而，纵然“身经百战”的他，在面对突然出现的尿血和便血时，仍然是惊恐不已。

我们在安抚和安慰他的同时，也给他做了许多额外的检查，以确诊或排除泌尿系统其他疾病的可能性（主要是担心恶性肿瘤）。

幸运的是，以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并没有任何肿瘤相关或恶性疾病的风险，只能推测与他长期服用抗凝药物有些许相关性吧。

我从内心里真心希望就是这个结果，那么只要他停用抗凝药物，这些令他恐惧不已的症状就可以好转消失，那他不久以后便可放心地出院离开。

8床同样是一位长期与各种慢性病作斗争的老先生，因需要手术治疗而被收入院。手术不大，是局部麻醉，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他都是清醒着的。宣布手术成功的那一刻，他用含糊不清的发音表达了对医生们的谢意。

而仅仅只是实习医生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去看看他，给他换换药，和聊上几句话，进行一些必要的宽慰就足矣。

感谢现代医学技术，他的手术很成功，目前的术后并发症也仅仅只有轻微发热，稍加时日，便可完全恢复。

我期盼着在我离开泌尿外科进入下一个科室实习之前，他可以先我一步离开，我则可以微笑着目送着他离去！

更多时刻的无能为力

9床住着一位18岁的小姑娘，今年刚参加完高考，因为右腰部疼痛去做了个B超检查发现右肾积水，输尿管扩张。我的老师们在综合各种检查结果进行分析后，确诊她为一种极罕见的先天性输尿管畸形。

到现在，会诊了多轮，仍然没有确定最佳的手术治疗方案。一想到花样年华的她，不确定的治疗，以及将来因此而可能会受到影响的人生，我的心就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还有10床的老奶奶，一想到就会让我觉得寒战。她入院以来奇怪的疼痛方式曾经让我们很是费解，但骨扫描的结果解释了这一切。肾癌晚期！多发性骨转移！

我们很清楚这样的结果对于病人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一切的治疗措施只是姑息，我们没有办法对付出现在她身上的癌细胞。我们只能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为什么癌细胞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任意肆虐呢？

知道她的诊断结果之后，我就没再去看过她，我还没有学会怎样去掩饰自己的伤悲和无力，我也还没学会怎样去佯装镇定地去安慰。

作为一个医学生，一个实习医生，我是多么希望我所有的病人都可以健康地离开，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奢望！

不仅仅是我，就连我的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们也经常把“有心无力，回天乏术”挂在嘴边。不是医生太无能，而是病魔太强大！

我亲爱的病人们，我不敢奢求你们的感谢，只祈求得到你们的原谅，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原谅我们可以做的实在太少太少......

然而，也许恰恰正是这样的一种“无能为力”帮助了我们，让我们不断突破自己，努力去解决一个又一个的未解之谜，去攻克一个又一个的病魔敌人！

我常常在想，面对忙碌紧张的临床工作和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医生们靠什么支撑起坚持的信念？是所谓的职业道德，是早已麻木的惯性，还是更多奖金的诱惑？

在我看来，这些也许都是维持医生日常工作必备的动力，但真正让医生有激情有信念心甘情愿继续走下去的，只会是最古老的，且源自心底的那份使命感和责任感。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从医学院宣誓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知道这一辈子的责任和使命。如果没有它们，工作只是重复乏味的劳动，又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呢？

累，是医生生活的主旋律，但绝不是我懈怠和逃避的借口。

选我所爱，爱我所选。既然穿上了这一身白衣，就注定要一生无悔。从一个实习医生开始，努力做好自己，做到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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