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蒙娜丽莎
半下午时分/沿海盘山公路
牧马人迅疾在山路蜿蜒中。
秋雨近乎疯狂地驾驶着,脑海里不停响彻着“宛轻若”这个名字。
绝对是她,没错。
八年来的无数个夜晚,她在梦中不断的召唤他。现在,又如此真实的从梦境中向他走来。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马上见到她并证实这一切。
牧马人轰鸣着,冲上了小站台前货场的陡坡,发出一道尖锐的急刹停了下来。
秋雨跳下车冲进了列车旅馆,带着些粗暴一把推开迎面朝他走过来的舒云,奔进了后车厢的卧室。
倚在窗台上的,依旧是那个轻纱垂面、浅吟浅笑的白衣女孩儿。
秋雨向她一步步靠近,压抑着急重干咽的呼吸逼视着她,缓缓拨开了覆在她脸上的那层薄纱。
轻纱下的冷沫儿,蓦然睁大了一双大祸临头般惊惧的眼睛。
秋雨紧紧捉住那只柔弱的肩膀,仔细地凝视了她片刻,犹豫着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在她的颈后摸索了一阵。突然浑身一战,从那脸上缓缓揭下了一张薄若蝉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出现的,果然是那张精致而绝美的容颜。
秋雨颤栗着指尖,抚摸着这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又是陌生的脸。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此刻,为什么在这张充满了恐惧的脸上,却找不到那种令他心跳的感觉?
不,秋雨摇摇头,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
他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在电闪雷鸣中,赫然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道孤傲绝然又清澈如水的眼神,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秋雨抽回了一只手,盯着那张慢慢恢复了柔弱的、一模一样的脸庞,不甘心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冷沫儿。”她柔弱的声音哆嗦着,浑身都在发抖。
“你吓到她了。”
舒云从一旁迅速扑过来,掰开了秋雨紧紧箍着冷沫儿肩膀的手指,将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冷沫儿,拉到她的怀里小声地安慰着。
秋雨顿时像抽干了丝的茧,轻飘飘地跌落在了窗台上。
“对不起。”他干哑着喉咙挤出来几个字,用手捧住了脸,对自己这种荒唐而疯狂的举动感到绝望。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八年了,连他都长得快认不得自己了,就算是她活着,也绝无可能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但是为什么?他在夜里所看到的那个宛轻若,会和当年的宛清儿一样,让他产生那样奇怪的感觉?
突然,耳边传来舒云一阵急切地呼唤:“沫儿,沫儿,你醒醒……”
秋雨愕然抬起头来。
那道白色的身影,如一页柔软的纸,在他的眼前——轻轻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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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时,诗然呼吸急促、步履匆匆地迈进了列车旅馆。
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狠狠瞪了一眼站在客厅内的秋雨,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越过他,径直朝后车厢卧室走进去。
几十分钟后,他又低垂着头默默地走出来,在秋雨的身边站住了,听得到他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他一把揪住了秋雨的衣领,将他死死地抵在了一个角落里。疲惫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咬牙怒视着他:“你对她做了什么?”
望着诗然那双冒着杀气的眼睛,和他眼底无法隐藏的悲痛、愤怒与伤感。秋雨的脑海里,突然就跳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紧盯着诗然,一双无比锐利的眼神内,瞬间又充满了复杂。
然而只是一秒,诗然却迅速的恢复了冷静,慢慢地放开秋雨,整了整他被揪皱了的衣领。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要给我记住。以后,绝对不容许你再伤害到她,否则……”
他又狠狠地瞪了秋雨一眼,从他身边走开了。
“你根本就是心里有鬼!”秋雨冲着他走过去的背影突然厉声喝道。
那背影抖了抖,蓦地站住了。
秋雨把剪报扔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八年前同时发生的那两起事故中,一起事故失踪了一个女孩儿,而另一起却多出来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孩儿。虽然我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趟列车上,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孩儿就是她。”
“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秋雨冲到他身边,一口气直击道:“你的脸上写满了忧伤焦虑,但那绝对不是为了冷沫儿,你分明就是知道当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那个女孩儿根本就没有死,她逃出来后恰好遇到了你,你和诗亦带着她去美国治好了她。因为那次事故,她受到了重创,不愿意再面对过去,便将自己的主体隐藏了起来,戴着面具用另一个身份活了下来。
双重人格的形成,是基于一个人对某种特殊的环境因素所产生的自主化人格裂变。她为了找出当年爆炸事故的真相,两年后回到这里装神弄鬼,并设计杀死了认为和爆炸事故有关的穆黑。那个所谓的第二人格,根本就不是宛轻若而是冷沫儿。”
“够了!”诗然抖了抖肩断然喝道。
他转过身来强压住怒火:“这些都仅仅只是你的假设而已,你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
秋雨走到他面前,紧盯着诗然那双饱含悲痛抑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DNA,只要你敢做。”
诗然蓦地抬头,仰面又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不必了。”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些文件:“我是她的主治医生,这些资料我随身都带着。”
他一件一件的置到了茶几上:“骨龄、血样采集、血液检测、细胞分析……”他抖抖空了的包丢进了沙发里。
“DNA,你满意了。”
翻看着茶几上扔了一堆的资料,秋雨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颓然跌坐到了沙发上,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扑面而来,内心再一次受到了重重的创击。
“不可能,明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不可能。”
那样颓萎的神色,让诗然的心猛地痛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咬咬嘴唇重重叹了口气:
“没错。我承认,沫儿的确和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起爆炸事故有关。”
秋雨猛然抬起头来吃惊地望向他。
“她和你一样,都是那次事故的受害者。”
见秋雨愈发地茫然,诗然又叹了口气:“沫儿,其实就是八年前,那个和你一起被救出来的孩子。”
赫然惊呆的表情呈现在秋雨的脸上。
“事故发生的那天,姐姐在列车上遇到了她的同学,就是舒云姐,她当时在那趟列车上担任乘务员。
那个女孩儿在发现了定时炸弹后,第一时间便是通知了她们俩去迅速疏散旅客。所以,对她的印象也非常深刻。
爆炸事故发生后,由于床位紧张,姐姐、舒云姐还有沫儿,住在了同一间病房里。而我,恰好和空竹在那家医院里做实习。
沫儿当时看到你受伤,可能是受到了惊吓,成天的魂不守舍。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每到深夜她便不眠不休的守在你身边,直到她出院。
过了没多久,她的父亲就找到我,希望我和姐姐能够跟随他一道去美国深造,以便帮助他继续照顾沫儿。沫儿后来一直坚持着要回到这里来做治疗,其实我明白,她是存了希望最后能再见到你的心思。”
“怪不得,她看我的第一眼时,我就感觉她认得我。”秋雨喃喃道:“可是,她们俩个,怎么会长的一摸一样?还有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诗然坚定道:“连我自己都无从解释,就是怕你误会所以才一直让她戴着面具。可是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而已。是你自己太过于纠结,把这些巧合联系到了一起,才会出现那样的心理。”
见秋雨的眼内依然布满了疑惑。诗然对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由始至终,我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伤害你。”
秋雨顿时泄了气,再次颓萎地垂下了头。
“诗然!”空竹匆匆从后车厢走过来:“她……醒了,要见你。”
诗然走过秋雨身边,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忧郁低沉的语调内又重新恢复了温和。
“秋雨,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儿,的确在八年前……已经死了。”
秋雨黯然失落的眼内,瞬间流满了悲伤,垂下头木然低喃道:“可我宁愿相信……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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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带着一种颓萎、忧伤的心情,度过了一个漫长而难捱的夜晚。
清晨六点,诗然拖着外套,神色憔悴地从后车厢里走出来。
“她还好吗?”
望着他布满忧郁的眼底,秋雨机械地问道。
诗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沉闷的空气中再次流动着难捱的寂静。
“去看看她,”长久的寂静后,诗然沙哑着声音说道:“别让她难过。”
他收拾起几上散落的资料,一股脑地塞进了公文包里,拖着疲惫的步伐去了。
秋雨在当天下午便离开了沁水小镇。
再次面对冷沫儿时,她眼内流动的期盼和微笑;被温厚柔软覆盖的羸弱肢体;和与他共同有过的经历和伤害,都让秋雨的内心,产生了更多的疼痛。
他握着她纤弱的手指,轻声说着对不起。冷沫儿回给他的眼底里,却溢满了一种深切的爱恋。
面对这种深切,让秋雨感到无助的同时他更怕的,是那个即将到来的——清冷的深夜。
他怕看到那道孤独沉寂,用了全部生命去演奏的背影。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张能勾起他所有回忆的,一模一样的精致容颜。
也无法解释那道充满忧伤、孤傲决然的眼神,还有那种——令他怦然心跳的感觉,
牧马人缓缓游移在孤寂的盘山公路上。
车载电台内,伴着萨克斯爵士曲风,流荡出一个女声忧郁致幻的《蒙娜丽莎的眼泪》。
“在我的梦里,因为可以和你相爱而骄傲,然而你都不知道……”
秋雨的眼底,慢慢溢出一股被伤心和失望痛击过的湿润,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颤抖起来。
“我期待在你爱的世界里变得重要,你要把爱人慢慢寻找……蒙娜丽莎她是谁?……她的微笑那么神秘那么美……”
秋雨一脚踩下了刹车,伏在方向盘上开始泪流满面。
空旷寂静的沿海公路上空,弥漫起袅袅乐音。又重重的回落下来,在海面飞溅起层层浪花。就像击在了秋雨,那颗无处散落的——悲伤的内心。
未完待续......
更新时间:每周三、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