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年90岁了,清瘦矍铄,眼神纯净。她喜欢看偶像剧,尤其是苦情大戏,经常被戏里剧情虐得泪眼婆娑。我知道沉浸在这样的剧情里,流得多半是属于她自己的眼泪。
奶奶是外县人,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她的一个姑妈嫁在我们村子,没有小孩。为了后半生有个依靠,便做媒促成了爷爷奶奶的婚事。
奶奶就这样怀着一颗少女心远嫁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爷爷家里四兄弟,还有姐妹。兄弟成家后便各自分家。奶奶忆起当年情景,说分家只分了双碗筷。从此,奶奶弱小的肩头扛起了一个家。她和男人一样,冒着打击投机倒把的风险和从山上滚下去的危险,起早摸黑走几十里山路偷偷去砍柴,这份不畏黑暗恐惧的坚韧令我深深敬佩。
奶奶说要不是她姑母,她早就没命了。奶奶第一次生育时,爷爷在外没能及时赶回。婆婆因她生了个女儿,看一眼便走了。她当时很绝望,无力地看着刚生下的女儿,连伸手去抱她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姑母买了点红塘回来扶她喝下,及时把已冻得半死的囡囡包好后依偎在她身旁,才让她感觉到有一点点温度。
后来奶奶生了爸爸,一女一子,凑起来一个"好"字。在她们的年代,子嗣算少的。这是奶奶很不简单的选择。她嫁过来前对爷爷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爷爷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对象,因对方嫁了别人才娶了奶奶。爷爷一直忘不了对方,甚至婚后还藕断丝连,这成为奶奶心里永远的伤痛。女人可以吃苦受累,但怎可没人爱呢?可在那样的处境中,她一个弱女子,没有文化,没有至亲朋友,根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能做的是选择顺从和接纳,选择在佛教清修中安放自己的灵魂。
后来奶奶就与我们住在了一起。繁忙的家务,催泪的苦情大戏之外,我常常看到她点上一柱香,安静地坐在窗台前念经抄经(因为奶奶不识字,她是用她自己的概念在画写,有点像符一类的)。我想那是她回归内在的一种方式,那里有美好有希望有虔诚有平静,能让她感受到爱和慈悲。
和奶奶在一起,我总能感觉很安定。因为她给予到的是全然的爱和接纳,不图回报,没有控制,没有怨气。在她面前,我是被爱的,自由的,美好的。她为我筑起了一个温暖自在的心灵感湾。
奶奶没什么文化,但她的为人处世却散发着智慧的光芒。最艰苦的时候,她不抱怨,相信勤劳能带来希望。最贫困的时候,她也很慷慨,总是想方设法招待好客人。最绝望的时候,她没放弃,而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自己。她是我生活中最有魅力的女人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