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6日子夜的遇见

11月，北方的大连街头已有了初冬的温度，子夜的街道，除了闪烁的霓虹灯，还有匆匆赶路的行人。我与每个人擦肩而过着，与这个世界擦肩而过着，而每个人又都如此匆匆的路过着一切，当我驻足回望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与高楼大厦，这世界当真让人深觉一切只是梦幻泡影罢了。都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方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读着这条街这些人，我默默思考着来到这世间究竟是何缘分。

踱步至大连火车站附近的麦当劳，我已忘记曾在这里度过多少个夜晚，也是因为这里，才有了那篇《你见过凌晨3点的麦当劳吗？》。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麦当劳都是24小时营业，但这里算是其中一家深夜食堂。在那篇文章的结尾我曾说过：“下次我一定会对那位有缘的陌生人送上暖暖的微笑，轻声地问一句：“您好，我有一杯热咖啡，能和我说说您的故事吗”。

现在，我想和你们说一个这样的故事，或许也算不得故事，只不过是一个人的生活罢了。

夜微凉，我点了一杯热饮坐下，环顾四周，还有很多食客，多是俩俩结伴，门推开又被关上着，那些打包带走的食物，其主人大多是独自一人前来，又独自一人离开。在这里唯独我和一位面庞沧桑的老人是独行的，只是我面前还有杯热饮在，而老人独自望着角落里那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发呆。我不知道你是否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对面是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是你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倍感亲切，你说不清在哪里遇见过，但总归你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我见到他即是如此，前世一定是认识的。

第一印象告诉我他应当是借宿在麦当劳的。只是衣衫虽陈旧，但仍十分干净整洁，尽管上了些年纪，腰板却很挺，神气饱满，并不像位流浪汉。见多了那些借宿在麦当劳无家可归的人们，他们有个大致的共性：邋遢、赖皮、懒散、没素质。但这一位却与所有人不一样。你若说他与寻常人一样，却可以从一举一动中读出生活带给他太多苦难，你说他是在流浪，可眼神中、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倔强和坚毅是无法隐藏的，这让我感觉到他的心里百分百藏着一个不屈的灵魂，而且一定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支撑着他的世界，最奇妙的是，这种力量有穿过他为自己搭建的那个保护层辐射到我的身上，犹如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我去靠近。就在我思考间他忽然起身，径直走到那张桌前取回一杯，不，应当说是半杯被人剩下的可乐，回到座位上他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然后双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着。

犹豫再三，我走上前轻声询问道：大叔，抱歉打扰您了，我可以和您说说话吗？就是简单聊聊天那种。低头沉思的他听到我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笑了笑，那笑里有苦楚有被生活抹去的光泽，也有爱和慈祥，只是这微笑后他冲我摆了摆手，指了指嘴巴和嗓子摇了摇头。我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被拒绝了。大叔看我很茫然的样子，又指着张开的嘴摆了摆手，我这才反应过来，怯生生的问道：“您是说不了话？”大叔点着头，并且又回赠了我一个微笑。那一秒我心里飘过一万种可能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我承认，来到这里是想找到一个有故事的人能和我说说他的故事，可是没想到，有一种出师不利的感觉，我用抱歉的眼神回看大叔一眼，他仍在对我微笑，便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方不方便和我用纸笔进行交流？”大叔很爽快的点着头同意了。恕我笔拙，没办法将大叔所有的神情原模原样刻画在你们面前。在他同意与我沟通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无礼的请求他答应一件有争议的事情，最后被家长慈爱着欣然允诺一样。这是我第一次与聋哑人沟通，也是第一次遇见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主人公。原本是想用纸笔记下些寻常人的闲言碎语，可这一次草草记下的是一个平凡又伟大的普通人的半生。

我问大叔今年多大，他比着手势告诉我58岁，我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一边又抬头看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晚了您...”，大叔突然向我伸出手来接过纸笔，写下这样几行字，“没家，一个人，工作伤残，哑，声带受伤。”

看到这些字我有些意外，他怎么知道我想问些什么？或者是我的来意过于明显，有“侵略”到他的领地？但这一切让我更加充满好奇心，因为直觉告诉我他是个聪明人，而且是那种有着玲珑心的聪明人。于是我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位老人，虽然岁月在他面颊留下深刻的痕迹，但仍可以看出他真得很帅，不是现在小鲜肉的那种帅，是很有男子汉气概并且刚正不阿的帅，最好看的还是始终在他面孔上那抹很随心但又暖暖的浅笑，很阳光，感染到我也一直在微笑。

我笑着说：“叔，我看到现在的你就知道，年轻的时候你一定是个可帅的小伙吧，毕竟现在还那么帅，我要是遇见年轻时候的你一定喜欢你”，大叔害羞的把头低向一旁冲我连连摆手，我读到他潜意识里的台词是：“老喽，不行喽，不帅喽”，但能看得出来我夸得他很开心，因为此刻他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好多条，接着，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有回忆在闪着光。

我问他，是不是从部队里出来的，他没有过多的反应，没承认也没否认，接着我告诉他，自己是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看到他第一眼就有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军人气质，所以特别的亲切，加上他年纪和我父亲相仿，所以才很想和他说会儿话。也许是我的这些话开始取得他的信任了，他听我说过这些话后，拿起纸笔写下让我突然沉默并忍不住流泪的这几行字。

“我有一个收养女儿，在上海复旦读书，大三，二十三岁，每年春节都来大连看我。”

收养女儿、上海复旦，我盯着他的笔尖一点点写下这几行字，心情从他终于愿意信任我的开心，到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写到这里，我有些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写下去了，是应该写“一位睡在麦当劳的聋哑大叔所收养的女儿在上海复旦大学读书吗？”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复旦大学是国家高等学府，能考取复旦的都是那些年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可是除了成绩优异以外，这样家庭里走出的孩子又经历了多少同龄人没有经历的困苦，单是听着就让人心疼。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我对大叔说，您女儿一定很懂事很贴心，她应当是那种很自立自强的好姑娘。提到孩子，这七尺男儿眼眸中尽是柔情与怜爱，却又能读出几分自责。他默默写下另一句话:“我工作或者捡废品给她上学用，我不用她吃苦。”

都说父爱如山，可我说父爱重于山！收养的女儿，伤残的单身父亲，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元素叠加在一起就像一部苦情戏，但这对父女却硬生生活出了一部励志片。此刻的感情本应当是怜悯，但我却只有敬意与温暖。东方诗哲泰戈尔曾说过：“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而在他们身上我所看到的是“世界以痛吻我，我愿报之以歌”。

我问大叔平时怎样和女儿联系，大叔写下：“大连我有战友”。原来他真得是军人出身，那股子坚毅与面对苦难的淡然也只有共和国卫士才能散发出来，除了是位让人称赞的父亲，他还是个兵，一个老兵。老兵接着写下：“最近没找到工作，只能在这，找到工作我就不会过来了。”

我问老兵可以从事什么工作，老兵笑着看看我，然后双手熟练的做出颠大勺的标准姿势，接着写下“餐厅厨师改刀，白天找工作，晚上麦当劳”。

他左手无名指的指甲有些异样，我指了指他的手他做出切菜的动作，想必是切菜时受的伤，再细看那双手，粗糙褶皱，但指甲里竟没有灰尘，一如衣着般干净整洁。

我问老兵有没有女儿的照片，他写下“手机丢了，那个手机照片微信都有，这个手机是别人的。”再看他手里拿着的手机，屏幕四分五裂，他又比划着告诉我还没来得及买电话卡。

我对老兵说：“我比您的女儿大三岁”，他又取过纸笔写下：“比我女儿大3岁对吗？”我点点头，他接着写，我接着读着：“95年我能听到你说话。”

我想了想，95年，他女儿23岁，大概也是那时刚出生，我不知道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一定是有故事的，只是那故事是他的，我不能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而刨根问底。我说可以联系我的朋友为他介绍工作，老兵写道“说话时间太晚，影响别人休息。”

当时时间是22：33分，他摆摆手让我不要这么晚联系朋友，这一切只是怕因为自己而打扰到别人。此刻我更下定决心要为他找到合适的工作。我问他，怎样可以找到你，他写下：“明天中午我在这等你，11点可以吗？”

以上这些是这位老兵写下的所有文字，我递给他很多张纸，他从始至终没有浪费，一个字挨着一个字正反面的使用着。

纸笔之间本应是没有情感的，可老兵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读到很多内容，他不像生活中很多人那样讲话态度很无所谓，他很认真的倾听，很用心的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对吗、可以吗”这些询问让我看到了他的为人素养。我们日常遇到的很多人沟通起来那样随意，没有长幼尊卑，没有序列等级，相比之下，老兵的言谈举止间都让我感叹人性的温暖，此时无声胜有声。

朋友给我回复了信息，询问他是否有相关证件方便办理入职手续，老兵写下：“身份证在我战友那，因为我衣服行李都在那，他家在北京街，因为我没有钱，不想给他添麻烦，他不让我找工作，说过完年再工作，可我不想待着。

怕打扰别人休息，怕给人添麻烦，这是他一直在强调的事情。你我总是抱怨着这个社会的不公平，抱怨着因为这些所谓的不公平而开始变得愤世嫉俗，有时甚至觉得这整个世界都是欠我们的，我们怨天怨地，恨不得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罪给外界，认为自己的自私冷漠都是这个现实的社会结的果，但却从不想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看下表，已经是夜里11点半，老兵脸上已显露疲倦，我轻声道别后，离开。站在街道上，透过麦当劳的橱窗，望着那本该陌生却如此熟悉的身影，突然想起他该是没有吃晚饭。转身跑到罗森买了份便当，还有第二天早晨的牛奶面包。回到麦当劳时，他已伏案睡下，我轻声唤道：“大叔，您睡了吗？”他缓缓抬起头来，我将买来的食物放在他面前嘱咐他吃下，他愣住了，但还好没有拒绝，双手合十到头上一遍遍的向我鞠躬，然而这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深感受之有愧。于情他的所作所为值得我敬重，于理他是长辈我是晚辈，我害怕再和他相处下去自己又要忍不住哭泣，再次匆匆道别后离开了。

走到门口悄悄回望，他仍目送着我，站在门外，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向屋内望去，他小心翼翼的掀开便当盒一半的盖子，仿佛这一份晚餐是一餐来之不易的盛宴，不忍心去食用它。我轻轻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温暖的灯光和氤氲的热气。

第二天中午，朋友前往麦当劳没有找到他，他失约了，我不知道是他怕给我添麻烦，还是我打扰到他原本清静的世界了，内疚自责不断充斥着，让我为自己前一晚的行为而感到冒昧。

亲爱的陌生人，在这个初冬的子夜里，你带给我的温暖足够让我这一整个冬天不再寒冷，也柔软了我内心的许多坚硬。

也许读到这里你问我，这位大叔姓甚名谁祖籍何方你怎么没有问呢？可他姓甚名谁与我本就无关，生命中的每个人本就都是你这辈子的过客，该遇见的怎样都会遇见，要离开的，你也阻拦不了。

当你面对面与老兵接触时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你不想打扰他，你觉得每一句询问都可能会触碰到他用了好久才结痂的伤疤。他有他原本的生活，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破原本宁静的一切，即便充满苦难，那也是他的生活。任何一个尊严饱满的人，都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也不会接受任何怜悯，这就叫骨气！

那天临走前我给老兵照了一张照片，随手一拍，哪个角度都很帅，只是想了想实在不便于放在这里公开。这里的有些影像也做了虚化处理，我想不打扰应当是对他最好的尊重了。

2017年11月19日下午，我又来到这家麦当劳，只为了见到你。大叔，你在哪里？冬日大连开始降温了，你有没有添置冬衣？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找工作的过程中有没有人刁难你？不知这几日你又遇到怎样的艰辛，我依旧像那天一样环顾着四周，只是这一次没有发现你的身影。那晚你坐着的位置上，现在正坐着一个在打王者荣耀的男生。门依旧打开又被关上着，每开一次，我就抬头张望一次，可惜都不是你。那天我递给你的热饮是喝过的，今天我不想给你热饮，我想带你好好吃顿饭，像你和女儿那样面对面吃点热乎的。

离开前，我写下一张纸条，委托麦当劳的工作人员下次见到他帮我转交。纸条上留下了朋友的联系地点，希望他可以前去，只是又过去了两天，那个身影依旧没有出现。但愿他是因为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而有了栖息之所。

好希望可以再次见到你，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一定会再次见到你的。

谢谢善良的你们愿意把这篇冗长又拖沓的故事读到最后

此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