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然并不喜欢春天。或者说,他并不喜欢别处的春天。春天,只在江南。细细的软绵绵的雨丝轻轻的沾湿新长出的嫩绿叶子,拖着软软甜甜口音的美丽姑娘穿着鲜艳的衣裳,露出白皙的小手,婀娜的走在青石板小路上。
最好是早晨,吃过糯米糕,坐在桥头,迎着细如毫毛的雨丝湿润脸庞,看着年青的姑娘们娉婷的身影不断路过身旁。于是他的心,不由自己的醉了起来。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不肯接任何委托。这并不妨碍他的生意,毕竟一年有十二个月,即使少了一个月,世界上的麻烦也不见得会少多少,而,只要有麻烦,他就有生意。
他专做“麻烦”的生意。
四月二十七。春樱早谢,桃花已落。杜鹃漫山啼血。桑椹黑透,脆李泛红。杨梅坠低枝头。苏燕然并不喜欢樱桃,樱桃好吃树难栽,小小的一枚,浸透了红色汗水一般,让他浑身不自在。
四月二十七。春天渐远。
一、
叶问心。
叶问心来的时候,苏燕然一如往常的在还梦楼喝茶。二十年陈的茶饼,火候刚刚好。
“三两酒,两斤肉。客官稍后~”小二的声音熟练的穿梭在大堂。叶问心也算熟客,他自然记得熟客的习惯——如果这位客官每次都点一样的酒菜。
老位置,老相识。叶问心不客气的甫一坐下便举箸向牛肉,上好的滇南风味卤牛肉,有一股浓郁的麻辣味。
“吃不来就别浪费,掌勺的只肯每天供我四两。”苏燕然不以为然的一口饮下杯中香茶。他一贯以肉下茶,若肉不够,这茶,也喝得没意思。
“嗯,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口味,”叶问心忍住咳嗽,他尝试了百来次,仍旧会被这味道呛得喘不过气。“不过,呛过以后,会觉得蒸牛肉尤其美味。”
说话间,小二已将酒、肉上齐。依旧例,打赏过后,小二收起桌边的小包袱,送到客房。
“东家接了新活儿,老主顾的面子,不好推。”一枚小巧的玉石蜻蜓推到苏燕然手边,雕工相当了得,翅膀上的纹路密密麻麻却清晰异常。
“……大生意。只是,为什么给我?”苏燕然拿起蜻蜓,略略扫了一眼。便又放下。
“这次时间紧了些,东家三天就要出货。”叶问心眯着一双小眼睛,看向楼外,端起杯子,春天新出的青梅酒最是惬意。
“没人,还是,不方便。”
“不方便。”
苏燕然没有再问。身旁的小炉子添了柴,火旺了些,小铁锅里的茶叶被沸水带着上下翻滚。他知道不方便有两个意思,不方便告诉你,或者,不方便我们自己人出面。
他并不是“自己人”。
连“自己人”都不能出面的生意,无怪乎会出动三翅蜻蜓。大价钱。
“我不接。”苏燕然淡然说道。右手微微一点,一柄竹扇自袖中滑出,迎风展开,徐徐扇动,遮住了他清俊的脸庞。
“富贵险中求,你也知道这样的大买卖不多见。”叶问心盯着苏燕然,缓缓说道:“少东家说,人总是要上岸的,不能老在外面搁着。”
“入了这行,我就没想过上岸。”苏燕然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即便问心你,又能有什么岸呢?这条路,本就有去无回,一走到底。少东家怕是不会说这般蠢话,莫不是哪位管事存了灭口的心思,想我全力一搏,再学那黄雀,送我一程,彻底回‘老家’吧。”
叶问心静静的听着苏燕然的话,小意的斟了两杯酒,方才说道:“既然已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想有所隐瞒。你我相识已过五载,虽然只是生意往来,也算是有缘。我在店里十余年,没见几个全身而退的人,我不想你以后也是如此……原本,你也不是我们的人。这次的任务,上边儿左右为难,这才开了价钱出来。这是我为你选的最后一单生意。”
说话间,叶问心向苏燕然举杯,自顾自的饮了酒。
苏燕然低眉,把玩着酒杯,懒懒的说道:“这门生意,本就没有几人能做长久,一开始就知道是条不归路了。路是我自己选的,要怎么走,不需你替我操心。”
叶问心正色道:“你是我手下的人,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结果。我已替你应承了……三天后,我们再无半分关联,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说罢,叶问心放下一枚银锭,从怀里抽出一纸素笺递到苏燕然面前,起身便要离开。
“出事了?”苏燕然没有动,眼光缓缓的从素笺转到闻言便停了下来的叶问心身上。他们认识已过五载,叶问心并不是一个霸道的人,若不是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绝对不会擅自代手下的人接任务。
“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店里的一个伙计……另谋了出路而已。”叶问心微微一笑,边走边有些嘲讽的说道:“痴人有时候也会做做梦的。”
“做梦么……”苏燕然有些失神的看着叶问心离去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合起扇子,轻轻的,苦笑。
二、夜的诗人
一夜局。
很难相信会有人用这么个名字来做生意,做妓院的生意。但一夜局出名的原因不仅因为它的名字特别,它还有一副很出名的对联:
人生苦短,只求一夜风流。
世事无常,暂赌一局痛快。
对联清楚的告诉世人,一夜局不仅是妓院,还是赌场。自古嫖赌不分家,老板既然深谙此道,生意自然是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但一夜局之所以如此名动江南,还要归功于当家头牌谢云衣。
“云姑娘,候公子已经在花厅等了半个时辰。”小月轻轻的说道。主子从不记事儿,都由她一一提醒。今儿个原本和候公子约好把酒话诗,偏偏姑娘说要歇息会儿,她也只得估摸着时间,小心的提醒着姑娘。
隔着厚厚的竹帘,谢云衣的声音慵懒的传出来:“只一个候公子,没什么意思,不若多几个人,也好行个酒令取乐。”
随着话音渐消,小月已下绣楼向妈妈传话,竹帘慢慢被拉开,一个皮肤稍稍有些黑的女子冷冷的望着门口,她的眼眸极冷,脸上却有一丝暧昧的浅笑。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玩的哪出啊?”老鸨尖细的嗓子远远的熙攘而来,“不是说好了跟候公子贴心儿的谈会儿诗词么?”
“酒令不也是诗词,”谢云衣坐在妆台前,略略的扫了眉,点了唇,悠悠地说道:“找几个嘴巴笨的,让候公子高兴高兴不更好么。”
老鸨指使开了身边的丫头,皱了一张苦瓜脸说道:“云姑娘唷,平日里你要玩我也就依了你,可这侯公子可是有来头的人物……他那三舅是朝里的一品大官儿,不好得罪。”顿了顿,老鸨有些迟疑的看着谢云衣,又说道:“我知道姑娘委屈——只是这儿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叫老板知道了,老妈妈我担待不起……”
“妈妈这话说的,我能这么不懂事么?”谢云衣神情懒散的披上蓝色外裳,自妆匣里捡了一根银簪,斜斜的插在松软的发髻上,丹凤眼漫不经心的瞥了老鸨一眼:“云衣这身价,可不是自个儿的,就是王爷来了,也不需这么小心应承呢。何况……好戏还没开场。”
三、螳螂捕蝉。
花厅里,各色时令水果争相斗艳,应景的花栽都移到了门边。中间一张大桌上十二道菜热气腾腾。
侯雅之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有些无聊。其实要打发时间,去对面堂子赌几把就可以,用不着非耗在这花厅,只是他对一夜局的这位谢云衣姑娘实在很好奇,即使抬出了舅舅的名义,也叫他排了好几天的队才得约一夜。
人都犯贱,侯雅之自嘲的笑了笑,便若现在,其实天已经黑了一阵了,谢云衣仍旧没有出现,他也只得乖乖的在这花厅侯着。
头牌的脾气总是要大些的,他安慰自己,再等等,就好了。
br />苏燕然并没有让他久等。
穿着一身浅绿的衣裳,握着一柄碧绿的竹扇,乌黑长发随意的以一根红绳绑在身后,苏燕然俊秀清冷的面容伴着霜白的月色,出现在侯雅之面前。
但候公子要等的,却不是苏燕然。
“你是谁?”侯雅之问。理所当然,任谁都会这么问。
“杀手。”苏燕然回答的很快。
“你要杀我?”侯雅之继续问。他并不惊慌,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吃了没。
苏燕然笑了。春暖花开般的艳丽。手中折扇点向侯雅之的肩膀。
嗒!
侯雅之被迫坐下。他只能坐下。在竹扇拍到他肩膀的瞬间,黄绢扇面忽地展开,在他有些肥的脖颈上画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别动,”苏燕然笑的温和,白皙的脸上浮着天真的善意:“你一动,你家主子的小命就危险了。”
对面的黑衣男子冷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苏燕然。手中的长钩将将锁住苏燕然的左足,在他的胸口上,有一道清晰的脚印。
“我知道你很快。”苏燕然依旧笑的很温和,缓缓地将左足收回,轻轻地站到侯雅之身后,说道:“你知道,我也不慢。”
“你要多少钱?我可以马上打发人去取来给你。”侯雅之直直的坐在雕花椅上,看着挂在前方的一幅水墨莲花,语气沉稳平静,没有一丝惊慌。
四、燕之霓裳。
琴。
七弦琴。
琴弦轻轻的被一双柔嫩的小手拂动。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缓缓吟诗的女子穿着一袭浅蓝长纱,在月光的辉映下如一朵蓝莲花般高洁。清润的嗓音蕴含着未知的魔力,蛊惑着月下的生灵。
手指犹如蜻蜓点水般在琴弦上跳动,流泻出清幽的曲调。合着女子吟诗的节奏,琴弦似发出嗡嗡的共鸣。
嗡!
黑衣人猛地冲上前,翻身跃至半空,手中长钩化出两道优美的弧线,交错着将苏燕然包裹起来。
“嘁!”苏燕然不屑的啐了一声,拉起侯雅之,踢飞了雕花椅。椅子正撞上黑衣人的双钩。
咚。
咚哒。
巧妙的借力,黑衣人以钩背利落的将雕花椅甩到一旁,刃锋却是峰回路转、交相辉映,紧紧地追着苏燕然。
扇似圆月。
苏燕然手中的竹扇如一轮扁扁的圆月,又似一道光轮,在他身前急速飞旋,翩翩起舞。花厅原本不大,腾跃追逐间,苏燕然已被黑衣人渐渐逼退至死角。
“你眼光不错,”苏燕然调笑着对身后的侯雅之说道:“身手这么好的家奴可不好找。”
侯雅之乖乖的被他抓着,一直不声不响的由着他拖拽,闻言也不过是平淡的应了句“过奖”。只是任他再淡然,满头满脸豆大的汗却无情的揭示了他的狼狈。尤其他满身的肥肉随着颠簸晃动,看上去很有些滑稽。也亏得他身子矮胖,又被苏燕然拽在身后,狼狈虽狼狈,却没受什么伤。
唰!
黑衣人的左腹惊现一道血痕,他一愣,手中的双钩如两道风火轮疾驰,将苏燕然围的密不透风。
不透风,却无法遮挡月光。
苏燕然的竹扇如流泻的月光,总在双钩微小的间隙处发力,将那沾着杀气的银白双刃温柔的击散。
“多好的琴音……”背着月光,长身而立,苏燕然轻轻的叹道:“也罢,既然是我扫了你的兴,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独门的——燕行十六刀!”
左手一扬,侯雅之被抛到了已被破坏得只剩一半的桌边,扑通一声,跌得他脸都白了,不,或许是更白了。纵使他身上不带半分伤,却因为苏燕然和黑衣人的缠斗而一直处于喘不过气来紧迫情势。此时跌落地上,不由自主地出声痛呼。一张胖乎乎的脸皱得像没发好的面团。
黑衣人虚攻一招便想撤后,却不想苏燕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右手执扇,此时的苏燕然犹如鬼魅,笑的极为张狂:“小爷还要用你试刀呢!!”
竹扇。
竹扇如雁翅蝶翼般斜斜覆下,带着不可思议的轨迹,看似缓慢,却根本无从抵抗!
苏燕然翩然而动,足下的行迹鬼魅莫名,绿衫轻轻的飘起,犹如一幅美艳的画卷。美艳却冷冰。正如苏燕然此刻的笑容,灿如星光,冷如冰霜。
双钩,勉强的抵御着,任黑衣人如何催动全身气力,空气仍旧粘稠的难以言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燕然俊美无双的脸庞飘在身周。犹如梦幻般,随着厅外依稀的琴音,那竹扇幻化出无数的虚影,如倾斜的月光将他淹没,偏生他什么都做不了!
黑衣人的眼睛瞪得极大,眼底浮现出无法置信的惊慌,迟疑了一瞬,他手中的双钩突地脱手而出!
苏燕然手中的竹扇流星一般飞出!
叮!
嗤!!
划破衣裳的声音。一声短促的闷哼。沉重的物体倒地。
五、云雀在后。
“真扫兴。”苏燕然清朗的声音不咸不淡,漫不经心。“你运气不好,收了个吃里爬外的家奴。”
“的确扫兴。”长裙迤逦,黛眉秀目,谢云衣浅浅的笑着,倚门而立。
苏燕然点头,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谢云衣也点头,微微一笑。“来了。”
“没想到还会见面,云姐。”苏燕然恭敬低头,敛了笑容。
“有六、七年没见了,二弟。”谢云衣颔首,缓缓踱步厅中,看着地上萎靡一团的侯雅之。“你既已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见见故人总是好的。”苏燕然抬头,温文如玉的脸上波澜不惊。
拔出钉在侯雅之左胸的长钩,钩尖已断,只余一条斜斜的细长残刃,越发锋利。谢云衣轻叹道:“他的运气果真不好,二弟压箱子的燕行十六刀都使了出来,还是没能保住性命。”
苏燕然苦笑,没有应声。
谢云衣转身,看着匍匐发抖的黑衣人,冰冷的说道:“下去吧。”
黑衣人二话不说,立马消失在厅外。
“原先我也不指望他能瞒过你。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谢云衣慵懒的坐在唯一完好的雕花椅上,“二弟看似粗心,却比谁都敏锐。”
“为什么。”苏燕然站在厅廊下,看着厅檐上的五彩琉璃瓦,闪烁着一片寂静,对面的堂子里传来阵阵哄闹声,叫骂的、得意的,一声高过一声的下注。
“因为你走的不彻底,只要你还在这条路上走,就没有真的离开苏言堂。”谢云衣挽了挽发髻,有些嘲讽的道:“当年你执意要走,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梦想,却不过是换了金碗用铜碗,仍旧干这行。”
“不一样的,云姐。”苏燕然蹙眉,“我是自己的,而你,是苏言堂的。”
谢云衣眼里闪过一丝杀气,转瞬即逝。“有区别么?无论我们怎么走,源头都是一样的。就像你小时候放的风筝,即使断了线,掉落在外面,也是苏言堂的。”
“云姐,即使风筝上印了苏言堂的图记又如何?它已断了线,收不回来了。”苏燕然说的有些生硬。走到侯雅之身边,看着胖子的肥肉堆砌层叠,问道:“我杀了他,于你们有什么好处?”
“你这么聪明,不会自己猜。”谢云衣反问。
“我还以为云姐会对我另眼相待,也罢,不过如此。”苏燕然笑的勉强,手中已缠着两根银丝。
“二弟,你不该这么聪明的。”谢云衣的笑容渐渐冻结,“燕翎刀呢?我以前就想知道,云燕双刀究竟是谁更厉害些。”
云燕双刀。苏云裳,苏燕然。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尘封的记忆。
“花了这么多心思,你绝不会让自己输……”苏燕然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眼中浮起深深的寒意。“你在侯雅之衣服上用了什么药?”
“你错了。他身上没用任何药。”谢云衣,不,苏云裳怜悯的看着苏燕然道:“不过‘蜻蜓会’的少东家有没有用什么药我就不知道了。”
“你设法让他知道我就是苏二,又设计引来侯雅之这么个好诱饵,他自然不肯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好个请君入瓮,一石二鸟!”
“知我者,二弟也。”苏云裳笑,十分开心。“一山不容二虎,‘蜻蜓会’不能容忍我们做大,我们也不肯与它分享生意。”
“何况侯雅之本就是你们接下的任务。”
“是。”
“嫁祸,你们都想嫁祸对方,只是他们算不过你。”苏燕然沉思道:“你怕我不肯上当,特意遣了人埋伏在侯雅之身边。无论我来不来,侯雅之都是‘我’杀的。”
“我自有法子让人知道苏燕然为‘蜻蜓会’办事,他却证明不了苏燕然就是当年的苏二。”
“泄露消息的渠道,一定‘消失’了,等我‘消失’,你的计划就再没有破绽。”
“二弟,你这风筝飞得再远,最后,也还是要回来的。”苏云裳叹息。
刀影如云。行云流水一般灵动。
云翼刀。
六、渔翁无利。
短刀。
短刀不知何时已在手。燕舞蝶飞般,苏燕然叟然退后,手中短刀却没有动作。
蓝纱飘渺如云烟,只见苏云裳手中弯刀旋出数个气漩。云影跌宕,重重复重重。
苏燕然背靠着墙壁,脸上浮起一层青白颜色,有气无力地道:“云姐,你一开始,就不肯给我活路么?”
“是你自己选了这条死路。”苏云裳笑得妩媚,冷艳无双。只见右手一片弯如月牙的白色光晕跳跃。光晕迅速的融入夜色,又更迅速的出现在苏燕然前胸!
叮当。
燕翎刀跌落。
“即使你如此相逼,我却不能用义父送我的刀伤你。”苏燕然看似随意的将燕翎刀投掷而出,恰恰击中那圈光晕的正中,拖得苏云裳身形一顿。
“愚蠢!”苏云裳腾身回转,弯刀随着身形的飞速旋转,幻觉一般延长成一条银白的长鞭。猛地,长鞭窜向苏燕然。气如长虹。
温柔一笑,苏燕然双手忽疾忽慢,手中银丝细若无形,水纹一般涟漪散开。
长鞭忽然迟钝。一根银丝,轻柔的缠住云翼刀。无论刀锋如何侧转回旋,银丝始终不屈不挠的纠缠,渐渐的,细细的银丝密密麻麻如蚕茧般裹住了刀身。
苏云裳沉刀,冷冷伫立。“这才是你的实力?”
“我从来没隐藏过什么,只是云姐没将我放在眼里。”
沉默了片刻,苏云裳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响起:“除了义父,我苏云裳生平还没佩服过谁,二弟,你很了不起。”
“云姐,从小你就讨厌我……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么?”苏燕然说道:“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苏言堂如何,都与我无关。”
“你可以说与你无关,但我不能。”苏云裳收起云翼刀,认真说道:“义父膝下只得你我姐弟二人,堂里的担子迟早都要我们扛。自小我就为了这天不断努力,可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当然讨厌你…我那么珍惜的东西,你居然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就丢弃……从小,我只能拥有你不要的东西,连云翼刀,也是因为你嫌它长了才给我用。”
苏燕然沉默。艰难开口:“云姐,你真傻,这是义父故意做给你看的……对堂里来说,当家的必须充满了野心和欲望,不能有任何满足的想法,一直嫉妒别人拥有的东西,这才能坐稳头把交椅,让堂里越来越好……你,一直是唯一的人选……”
苏云裳苦涩笑道:“那又如何?我仍旧是得到你不要的东西。你可以成为断线风筝,我却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
抬眼看向苏燕然,苏云裳脸上出现满足的笑容:“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侯雅之死了,从今夜起,你会被朝廷通缉,‘蜻蜓会’为嫁祸我们,一定千方百计杀你灭口,而我们,自然是要协助朝廷铲除连你在内的‘蜻蜓会’,现在,你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什么了,你,只是丧家之犬。”
苏燕然怜悯的看着苏云裳,缓缓的摇头无声笑了。带着一丝苍凉,一丝悲伤。“你运气不错,”他缓缓说道:“你遇见了苏燕然。”
“过奖。”侯雅之的声音仍旧很平静,只是声音小了很多。
苏云裳一惊!
地上的那团肉艰难的蠕动,慢慢的,侯雅之那张胖乎乎的脸印在她瞪得极大的眼中。
“虽然等了很久,在下还是见到了谢云衣姑娘。”侯雅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远远看去只是一堆褶子,
“来之前我就想,若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只要这个人不死,我总有一线生机。”苏燕然身形有些不稳的走向侯雅之,将他拽了起来。早在与黑衣人追逐打斗时,他已封了侯雅之的穴道。待得黑衣人最后一击,他飞扇击破长钩,只余一条细刃,错开心脉要穴,只让侯雅之吃了皮肉之苦。
“你很机灵。”苏燕然拍拍侯雅之的肩膀。
“你要杀我,不过抬手之间。我自然信你。”侯雅之面有得色地说道:“若你三天两头被暗杀,也会很机灵的。”
“苏燕然!”苏云裳的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你要多谢我没死,”侯雅之捂着胸口的伤,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猴子鸣笛’。
七、尾声。
“你委托杀手杀你?”苏云裳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侯雅之,心里一阵发凉。
“是,只要有人动手,朝廷就有借口剿杀你们这些散兵游勇,省得你们一天到晚这里论剑那里比武的折腾。”
侯雅之换了一身素雅的丝绸衣裳,身边跟了几个锦衣玉带的护卫,隐隐透露着一股霸气。
“可我们得到的消息说你是替朝廷招揽高手的中介人……”
“哼,你们以为朝廷稀罕你们那点飞檐走壁的能耐?”侯雅之喝了一口茶,叹息道:“不过你们还真有些能耐,差点真要了我的小命。把你们这群舞刀弄枪的逼急了,我也没好果子吃,这么吧,咱们合作,反正你那什么堂也不是吃太平饭的,不如你派人保护我,我就不动你们了。上头也就图个清静,少些人折腾。”
“……”苏云裳看着侯雅之,只觉得身子渐渐冷得厉害。
第二天,人们发现一夜局一夜之间消失了。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侯雅之仍旧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到处游玩,身边跟着一个俏生生的云丫头。
叶问心常常去还梦楼喝茶。但他再也没见到苏燕然,只是听还梦楼厨房里打下手的二狗子说,有个俊俏的后生哥儿时不时溜到他们那儿买正宗的滇南卤牛肉下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