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断言,我这座紫微,不会听命于你生命中的千军万马。
我依旧肆意任性,而无论我是怎样的征讨杀伐,你却都不生气,许是生气,许是生了一小会气了,却忍了。
摊开手掌,阳光菲薄,你拿一枚阳光放我手心,郑重分辨,快去写道歉信于我,签字画押,若有下次,自己黥面前来招供。
我也当真展纸研磨,焚香,落座,用阔达的魏体,起头,正文,落款,如此轻易,一丝不苟。
你笑起来就像好天气:分明是檄文,哪里是什么道歉信,重写重写。
入夜的城市更显得蠢蠢欲动,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安静的小动物,容易认错、善于仆役, 你尽管放心地细数我的不是,定谳白日的蛮悍;我一向从善如流,乖乖地向你忏悔。
你是绣刀,拿我当磨刀石去磨。
生命中的山石与水烟,你都说于我听。
茶冷言尽,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你拿年少时,略显发黄的照片给我看,那少年美的让人窒息,正全神贯注拉小提琴,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与微燃的悲喜,静静地与世界相对。
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我修改,模仿我心中的形象发音;正如我情愿为你垂首俯身,将自己捏成宽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块垒……
四
赶到病房,忘记了,重重的那捆书,依旧在手上。
见我来,你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摇摇晃晃的伸手去接我手里的书,那一刹,那于千万亿年中那一刹:我不避不躲,任书由你接过;这就是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暮色四合,你的生日,在八大关过。你爱八大关甚于其它,你那幅八大关的画作,一直在档案馆陈列。
我该是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不称职,什么吃的都带了,独独忘记带水。
然而口渴,我笨拙得以为,水果蛋糕可以解渴;我甚至问过卖蛋糕的小妹,她说可以的。然而,你忙了一天;然而,水果蛋糕很甜很腻。
附近没有水可买。我商量着,你去远处灯光处,我一个人不怕的。
你再三不同意,留下我独自一个。
我引经据典正告你,一个独自走夜路的女子,最安全的走法,是跟在一对情侣的后面。
树林旁边静默的池塘,就站了一对正喋喋对话的男女。
我说,你放心去,我去他们旁边站着等你。说着,起身,站到那对男女一边。
你一步一步,倒退着,望向我;直到夜把你隐藏在黑里。
你唤我名字的声音,远远近近而来,你跑着,和声音,一起出现在夜里。
附近没买到。
我重新赶你走。
你重新一步一步倒退,重新被黑隐藏;唤我名字,重新远远近近,重新和声音一起,重新出现在夜里。
你说,腿疾犯了,跑起来的样子一定不雅观,然而,我还是拼命跑……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我都已经计算好了。
你只需要在路上踩出一些印迹,好让我来寻你时,不要走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