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6月2日,腹藏经史万卷的王国维,溺毙于清浅的昆明湖。在列强环伺、军阀割据的乱世,一个读书人的“殉道”算不得大事,但它透露出的信号让人深思:
传统俨然疽痈,老路已被堵死,中国何去何从?
彼时军阀混战、政出多头,让人直叹民国不如大清;思想界新旧对垒,曾经摇旗呐喊的战士,面对满目疮痍的现实也只好“荷戟独彷徨”。
无论呐喊还是彷徨,都只是人的情感,造化之手却在崩塌的废墟之中,不动声色孕育着新事物的种子。《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鄂在小说中预言时局:坏即是好,好即是坏;非坏不好,非好不坏。这和托克维尔所说的“石破天惊的革新,往往孕育于旧制度之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王国维沉没湖底,他的江浙老乡们却渐次崛起,影响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夏瑞芳,蒋介石,颜惠庆,王正廷,宋子文,晏阳初,李政道,孔祥熙,朱友渔,宋氏三姐妹……这些人遍布各行各业,他们是教育家、出版家、翻译家、外交家、金融家、医生、学者、党国领袖、乱世豪臣,还有诺贝尔奖得主,等等。
这是个人。算上各自家族所创建的诸如上海圣约翰大学、东吴大学、商务印书馆、中华基督教青年会、中国红十字会等机构,影响之巨,绵延之久,不可估量。
民国时期的上海圣约翰大学
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有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这一切,源自七个华人基督教家庭,肇始于七位华人牧师---黄光彩,颜永京,倪蕴山,王有光,鮑哲才,李子义,许芹。
耐人寻味的是,此七人皆非豪门,要么是衣食无着的底层贫民,要么是家道中落的故家子弟。黄光彩做帮工,倪蕴山开鞋铺,王有光是难民,李子义卖纽扣......搁在阶层日益固化的今天,这些引车卖浆者的逆袭,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在晚清那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几千年来,中国人的命运一直是跟着血缘走的,皇亲国戚、世袭门阀可永享富贵,平民百姓想出头,难于登天。再就是留出一条科举考试的羊肠小径,给读书人望梅止渴。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过是奴才思维,却成了历代读书人的精神图腾。
有几人能够理解王国维所殉之“道”,到底是什么?1928年6月3日,王国维逝世一周年忌日,清华立《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与王国维同为清华四大导师的陈寅恪在所撰碑文中写道: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今天人所共知的这句著名口号,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得以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