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
文／上下来去
赶集，也称赶大集，赶场，是人们五天一次的聚散。大集的主要功能是买卖，几乎囊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小到买几缕花线给未出生的婴儿缝布老虎。大到施工者们拉着原材物料，跟有意向的客户谈判：你看好了，这样的材，这样的料，样品你拿着，付点儿定金，就按咱刚才说的，多少钱一平米，你那活儿，我干了。象这样的生意一旦成交一般一桩都是成千成万的交易。
早年间，没有婚介所。不会搞对象的青年男女，男婚女嫁，全靠媒婆们牵线。媒婆们巧舌如簧，来来回回跑上几趟，双方有点儿意思了，媒婆便会撂下话：这样吧，皇历我都看了，明天是吉日，上午几点几点是吉时，大集上见面。自古之今，在大集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知成全了多少姻缘。大集，给那些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留下了多少美好的，永远也忘不了的记忆。
多年前，邻庄的一位老者，八十一岁，鹤发童颜。二十一岁闯关东，种过地，伐过木，打过狍子，淘过金，后来在张学良的部队当兵，官至警卫营长，九死一生。六十年后返乡，游子归来。回乡后，第一件事就是赶集。只有在大集上，他才能尽快的得到他想知道的信息，尽快见到他想见到的人。尽快找回儿时的记忆，尽快满足他对故乡故土的眷恋之情，可叹这老翁耄耋之年，在这久违的故乡大集上，在瑟瑟的秋风里，流连忘返，一待就是一整天。
大集，历朝历代，流传之今多少年，多少代，我没考证。我发现，赶集的人，也不全是购物、交易、相亲、会友。有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什么事儿也会逢集必到，俗称赶闲集。说闲也不闲，没有事儿，到集上转上一转这就是事儿。人的活动，有周期，讲节奏。每过五天，在千姿百态的人流中，转上一转，挤上一挤，沾沾人气儿，遇上熟人，打声招呼，遇上朋友，叙谈叙谈，情绪得以释放，心理得以调整，也算是乐事一桩。
大集，与人们的生活是如此紧密，它的重要不言而渝，不言自明，离开了它，简直无法想象。没有了它，人们的损失将无法弥补。没有这样一个人际交往的平台，人们生产的东西将无处去卖，没了这样一个平台，人们也无处去买想要的东西。没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平台，媒婆们不知要多操多少心。因为在过去就根本没有网购、网上交易这种渠道；也没有公园之类可供人们休闲，情人会面的场所。生活中不能没有大集。按说这么重要的大集应该风生水起，而事实并非如此。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不揾不火。过去，在这座县城周围十公里以内，只有县城西郊这一处大集，并且多少年一直憋屈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内。
第一拨来赶集的，都是些骑自行车的人。他们都是穿制服的，他们是工商、税务、计量、防疫、公安、交通等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有时文化、宣传部门的人士也来光顾。工商人士，查营业执照，配合相关人员收摊子费，大摊大费，小摊小费。出摊的都尽可能少占用空间，节约了空间，就节省了开支。税务人士负责收交易税，这个税率是固定的，交税多少，视货物的多少而定。果农们披星戴月从山上挑来一担水果，先估称，收税的先说个数，果农同意便罢，不同意立马过称，那时收税的也很辛苦，都背着杆大称上班，过罢称，算盘一响，一清二楚，开票付款吧。果农苦笑：还没卖呢。没卖，你来不就是卖的吗，等会儿就卖了。卖不了咋办，能退吗。退，怎么退，你想得美！果农咬咬牙，今天贵贱都得卖，不卖，这税算白交了。这里税款刚交完，计量所的又来了，校称。整天用得称能不准？再说，这都校过不知多少回啦。那也不行，这是例行公事。校称要交校验费。心眼多的，赶紧藏，藏不及的，也不用校了，散集后计量所里见，等交完罚款，再把称还给你。这称只要进了计量所的门，也就甭去要了，那罚款就能买杆称。这样一拨儿又一拨儿，走马灯一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市场能火才怪！可话又说回来，不收款收税怎么办？泱泱大国，那时人均GDP却少得可怜。不收，国家机器怎么运转，那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吃什么，喝什么。
不过，那时也有明白人。从这往西南上走上几十公里，那里有一个大集，集市的场地特大，想卖旧拖拉机的，喜欢到那里去交易。市场刚火起来，管理者们蜂拥而至，刚着起的火，当头浇了一瓢水，惨了。领导急了，赶紧派一得力人士，前往救市。此人果然厉害，一下就抓住症结的所在，一声令下，众神退位。他大声疾呼，你们谁都不准去，你们不去就是最大支持。
成功地斥退了诸位“尊神”，他又忙着去敬奉“上帝”。一大早，他和几个随从站在各个进入集市的路口，恭候各位赶集者们光临。有卖拖拉机等农机设备的，每人发给盖有大红章的卡片。告诉收卡人，买卖成交后，持卡自愿申报纳税，享受税收优惠，并及时办理过户手续。一过晌儿，他又带领随从，守在各退集路口，对那些没谈成买卖，正准备无功而返的拖拉机手们好言好语:对不起了，弟兄们，大老远的，白跑一趟，买卖没做成，饭还是要吃，区区几个小钱，找地方吃顿饭再走，欢迎下次再来。顺便把卡片收回。可别小看了这几句好话，一顿饭钱，它可比打广告来的快。眼看就要熄灭的火，腾的一下又起来了。红红火火的特色大集，带动了一方经济。
现在，县城里到处都是名目繁多的专卖店，大型超市，还有看不见的网购大军。象大集这样的历史遗留，按说应该识趣，退出历史舞台了。其实不然，大集这种几千年来的历史遗留物，生命力强着哩。县城十公里内少说也增加了十几个大集，数量上比过去翻了十多翻。赶集的人比过去增加了十倍都不止。究其原因，人口的增多，购买力暴涨，是合理的解释，但不是唯一的解释。收费的降低或取消，那些果农、菜农终于可以不执照不纳税也能堂儿皇之地经营了，经营者没了负担，人气也就旺了。这也是合理的解释，但也不是唯一的解释。国强民才能富，国家经济发展了，市场才繁荣，百姓的日子才好过。反过来，也是一样，只有民富了，国家才会更强。这是相辅相成良性互动。唉，甭想了，再想下去，头都想大了，不想也罢。深层次的事儿太深奥，我辈才疏学浅，恐怕只有靠专家、学者们去操心了。
大集，是一面镜子，它能照出了社会的兴盛和衰败，它又是一个舞台，呈现了社会的千姿百态。光怪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