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先生,所以你要爱你的寂寞,负担那它以悠扬的怨诉给你带来的痛苦。你说,你身边的都同你疏远了,其实这就是你周围扩大的开始。如果你的亲近都离远了,那么你的旷远已经在星空下开展得很广大;你要为你的成长欢喜,可是向那里你不能带进来一个人,要好好对待那些落在后边的人们,在他们面前你要稳定自若,不要用的你的怀疑苦恼他们,也不要用你的信心或欢悦惊吓他们,这是他们所不能了解的。
这种寂寞必须是广大无边,好容许这样的风声风势,得以驰骋。
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全书下来,最深刻最突出的,被描绘、阐述、劝诫、吟诵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寂寞。
在第一封信中,里尔克说道:“创造者必须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联接的自然界里得到一切。”而里尔克认为,寂寞,正是使创造者使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的根本力量。
什么是“创造者自己的完整的世界”?
要理解这个问题,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创造者。我理解,创造者是这样一种人:
在TA的心中,有一种急迫要表达的美,这种美也许是通过文字表达 —— 如泰戈尔,也许是通过图画表达 —— 如梵高,也许是通过音乐表达 —— 如莫扎特,也许是通过某种产品表达 —— 如乔布斯……
TA们运用自己的智慧,在凡世间,在凡人不屑一顾的地方,发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在凡世的某个角落,在一意孤行地创作自己心中的美,“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也许是刹那福至心灵,也许是经年卧薪尝胆,在那个美轮美奂的作品惊艳问世的瞬间,TA们已得到无上满足,在众人的掌声中,走向下一个作品。
创造者,从自己的智慧中汲取养分,使TA们能发现常人发现不了的美;TA们从自己的琢磨中淬炼技艺,使TA们能完成常人所完成不了的技巧;TA们从自己的作品本身获得满足,使TA们无需世间的掌声与鲜花来为自己加冕。—— 这,也许就是“创造者自己的完整的世界”吧。
而,每个人,无论愿意与否,无论主动被动,最大最持久最深刻的作品,就是自己的一生。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创造者,自出生开始,到死亡方止,盖棺那一刻,才完成“生命”这个作品。
寂寞,是美丽生命的天然形态,也是美丽生命的创造要素。
美丽的生命,一定是令人惊艳的,也一定是独特的。
华山之美,在于其险峻;黄山之美,在于其缥缈;
大漠之美,在于其蛮荒;小镇之美,在于其悠然;
宝马之美,在于其驾乘;奔驰之美,在于其舒适;
苹果之美,在于其简约;安卓之美,在于其宽容;
故宫之美,在于其正统;留园之美,在于其变化;
李白之美,在于其不羁;杜甫之美,在于其忧民;
贝多芬之美,在于其奔放;莫扎特之美,在于其华丽;
齐白石之美,在虾;徐悲鸿之美,在马;
………………………………
独特的美才能惊艳,而惊艳的美,则必然寂寞。
立于华山之巅,你看不到其它山峰,唯有华山可堪“天下第一险”;黄山72峰,峰峰独立,于千百年间彼此相望而不相交,成就了黄山的独特风貌。设若华山追求黄山的缥缈林立,黄山追求华山的险峻陡峭,那么哪里还有黄山与华山?
寂寞,是美丽的标志之一,同时,也是成长为美丽的必然之路。如同丑小鸭一般,在成长之中,美丽之前,所有美丽的生命,在塑造独立之自我的时候,一定会有一段时间,因为“不同”而被梳理,因为“不同”而被排挤。
因为“不同”,他人无法理解你的世界;
因为“不同”,以也无人可以诉说情怀;
因为“不同”,常人难以评断你的价值;
因为“不同”,你也无处可以寻求慰藉……
当众人开始因为“不同”而疏远你 —— 也许带着“鄙视”的眼神,也许带着“敬畏”的心情,也许带着“不解”的评价,那其实正是你“独特”的开端。众人的疏远,带走的不仅仅是关系,同时也是“习俗”,他们不再用“习俗”的噪音来干扰你的建设,他们只是漠视,或是远观。这不正是静静地、静静地创造自己美丽生命的最佳时机吗?
“你说,你身边的都同你疏远了,其实这就是你周围扩大的开始。如果你的亲近都离远了,那么你的旷远已经在星空下开展得很广大;”
独特,需要空间。而人们对于“空间”,其实是有着迫切的需求的。在日常,我们看到,越是有成就的人,其个人空间越大,独立的办公室、独立的交通工具、独立的交往社群…… 此外,那些在孤独状态下完成的敲打灵魂的著作 ——《瓦尔登湖》、《禅定荒野》、《沉思录》、《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沉思》等书之流行,也是这种需求的的体现。这,其实正是我们对生命之美的本能追求。
然则,为什么我们还在逃避“寂寞”?
因为我们错把结果当成了过程。
我们喜欢的《瓦尔登湖》、《禅定荒野》、《沉思录》、《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沉思》等等,我们所喜欢的,所羡慕的,是那些作者,在旷远的空间里那广袤的思绪,是那些作者,深邃的思想与沉静的姿态。
这种已经成熟的,能于空旷的寂寥中观照一切、启迪智慧的姿态,我们不妨称之为“自在”,如《心经》所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如果,我们把自我意识还没有觉醒的状态,称为“芸芸众生”,那么,“寂寞”,就是从“芸芸众生”到“自在”的那个中间过程。
在我们创造自己的“生命”这个作品的时候,我们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我们开始逐渐认识到那独属于自己的“美”,我们便开始踏上了“寂寞”之路。我们需要独处的空间,我们需要独立的声音,我们需要自我的印记,我们的言行、我们的姿态,开始使一些人一些事渐渐离我们而去。如里尔克所言:“你身边的都同你疏远了,其实这就是你周围扩大的开始。”
在这个阶段,我们还不习惯,我们在过去的亲近与现在的疏远中挣扎、纠结,我们同时感到独立的新鲜与疏远的焦虑,回头看看,过去熟悉的一切渐行渐远,向前瞻望,美丽的未来还不见端倪,天地之间,岁月当中,孑然一身,不见过去,不见未来。这,就是“寂寞”吧。
然而:
我们没有理由不信任我们的世界,因为它并不敌对我们。如果它有恐惧,就是我们的恐惧;它有难测的深渊,这深渊是属于我们的;有危险,我们就必须试行去爱这些危险。若是我们把我们的生活,按照那叫我们必须把握艰难的原则来处理,那么现在最生疏的事物就会变得最亲切、最忠实的了。
那远离的一切,在我们幼时的保护,于今可能是阻碍我们创造的噪音。享受这当下的寂寞,远离那习俗的干扰,“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我们才能观望到自己的内心,才能发现心底那无以名状的美,才能真切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将成为怎样的美丽。噪音越来越远,内心便越来越强大,终于:
不太注意,渐渐会有那遥远的一天,你生活到了能解答这些问题的境地。也许你自身内就负有可能性:去组织、去形成一种特别幸福与纯洁的生活方式;
这时,我们就从“寂寞”走到了“自在”。而当我们得到自在时,隐于野、隐于市、隐于朝,都不再重要了,我就是我,那特立独行的美丽的生命!
为了这美丽的生命,享受寂寞,静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