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竞赛 | 中国特色科幻

飞船已经在天空停泊了一个多月。

从我办公室的窗口望去,它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就像是一道横贯东西的金色桥梁。

它只是构成“北纬30°之环”的五分之一,另外还有四艘飞船停泊在地球同一纬度的其他位置。

五艘飞船都是细长的雪茄状,只是颜色和长度不同。中国上方的那艘泛着金黄色的光芒,飞船头部在上海,而尾部却到了中东的耶路撒冷,横亘亚洲东西。

非洲的是黑色,头部在埃及,尾部在大西洋中部;下一艘是白色,从大西洋延展到美洲;再下一艘是赤色;最后一艘停泊在太平洋上空,是淡青色。

五艘飞船是突然降临的,没有任何预兆就出现在天空中。联合国召开紧急会议,中方代表建议先和飞船上的文明进行沟通。

可无论是通过任何方式去联系,飞船都沉默着,完全忽视地球人的“打招呼”,只是静静的漂浮在地球上空。

美国NASA科学家说,这些飞船也有可能是误入时空隧道,在宇宙中迷失的高等文明,他们在地球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极有可能是因为上面的生命濒临灭亡,不如派空军登陆,进入飞船内一探究竟。

还未通过联合国表决,美国已采取单方面行动。

五十架F35战斗机组成雁形编队,飞往红色的外星飞船,但眼看着就要抵达船舰表面之时,所有飞机瞬间与地面失去联系,从空中消失,自此音讯全无。

【1】

代号为“女娲计划”的公司S级项目已经接近尾声,而我,就是“女娲计划”的总负责人。

五年了,终于要结束了。我望着窗外那道的“金色长虹”,感慨万千。

五年时间,已经让我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博士毕业生,长成了一个额头三道抬头纹,略带沧桑感的“大叔”,其实我只有三十二岁,“女娲大叔”是一些九零后的女研究员嘴里对我的称呼。

我的青春完全献给了“女娲计划”——而立之年的我没有爱情,没有家庭,同事都说我在和女娲恋爱。

没错,女娲就是我的爱人,而我们的爱情结晶在一个月之后即将诞生。

一种利用合成生物学创造的“新人类”——不是改造生命,而是通过元素合成生命,相当于从0去创造一个生命。

女娲计划就是创造人类,一种国际上禁止的行为——但,在科学黑市上极为鼓励的一种极端生物技术。

只有了解到女娲,或者上帝,这种造物主的心思,我们才能更为了解生命秘密,人类才有希望解决令我们痛苦的各类顽疾,才能拥有反击死神的武器。女娲计划的成功,至少能令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到300岁,甚至更为久远。

我们能够永葆青春,永远让自己健康迷人。

我所在的鲸云集团不是首个“创造生命”的公司,其实早在上个世纪,一些欧美科学家已经实现了高级哺乳动物的合成,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完全取代上帝,去从0开始创造人类——就像女娲用土去造人一样。

一个月之后,我就是上帝,我就是女娲。

【2】

在公司门口的饮料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一厅雪碧,一回头,果然看见姜玲儿就排在我身后。

我那天也是神经有问题,大概是紧张的实验之后,想要放松一下,竟然主动跟她说起话来。

她装作没注意到我的样子,用手机买了一瓶“小茗同学”,“咣当”一声,饮料滚了出来,就当她的右手接触到小茗同学凉润的瓶身之时,我说出了一句不过脑子的话。

“你想追我?”

没错,这就是一个32岁的大叔说的,而对象是一个刚入职公司一个月,年纪只有23岁的90后姑娘。

其实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她的第一反应是先左右看了看,确认我在和她讲话。

“啊?”

我双手把玩着雪碧的绿罐子,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眼睛。

“你想追我?”我又问了一遍。

“你……你为什么这么说?”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一个生物科学家的大脑不会无缘无故的蹦出调戏女生的字眼,我瞬间整理出依据:“你入职的一个月里,侵入我的电脑78次,和我进入同一家饭店吃饭22次,在园区里偶遇16次,电梯里遇见11次……”

我指着自动贩卖机道:“自动贩卖机前买饮料,算上这回,一共偶遇15次。”我再次直视她的眼睛,“巧合未免太多,而显然制造巧合的人,不是我。”

她显得异常窘迫。

“我……”她艰难的挤出一个字,然后摇着头,尴尬着将话补完:“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我前阵子太忙,所以没太回应你的‘关注’,而现在有时间了,今天正好遇见你,就顺便问问你的意图,是不是喜欢我?”我将雪碧和双手背在身后:“莫非……你是偷窥狂魔、尾行变态、电车色狼?”

“你……”

我哈哈大笑,小姑娘脸红得就像是亚当夏娃吃下的苹果,坦诚讲,那一刻我心动了。

谁料姜玲儿却说:“我……我只想认识你……”

仰慕我的人很多,这我知道。

“认识?然后呢?”

“我……”

“怎么?”

“我想见证你创造的人类出生的那一刻。”

这句话震动了我,还没有哪个女孩跟我说,她关注我的项目更多于关注我的个人问题。

也正因为如此,我在那一刹那,便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3】

早在姜玲儿进入公司之前,我就注意到了她。

说了可能你们都不信,我第一次见到她,竟然是在电视中。

央视记者采访傅园慧,这个年轻的姑娘爆发出洪荒之力,而电视镜头一转,我忽然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眉目清秀的女子,正站在泳池旁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画面一扫而过,我却留心了。

不是因为她的颜值吸引了我,而是她浑身散发的一种脱俗的气质。她站在人群之外,就像是自己制造了一个结界,尽管外面喊得惊天动地,她都岿然不动。

这让我想到了即将出生的“新人类”,如果我能够将她的容貌和身体比例复制给孩子,那岂不让孩子更完美。

于是我从网上去寻找这段视频,虽然画面模糊一些,但还是将她的样子copy下来,给了生物模型设计部门,输入到公司的外貌素材库——只要我想,我的孩子就会长出和她一样的相貌。

大约一周之后,8月16日夜里发射的“墨子号”量子卫星的新闻也是一个全民关注事件。在某电视台的转播画面中,我又看到了姜玲儿。

她还是站在人群之外,用笔在一个白色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第二次看到她之时,画面有些模糊,但是她的装束与散发出来的冷静气场,还是让我联想到里约奥运会现场的姑娘,我找到曾经的视频,一帧一帧的对比,最终确认是同一人。

我心道,这姑娘后台够硬,不仅能在奥运现场看比赛,还能进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指挥室,嚣张得很呐。

谁知道,又过了一周,她居然入职道我现在的公司,成为公司生物技术APP开发部门的一员。

【4】

巧合?缘分?

当我注意到一个公司的ip频繁入侵我电脑,并迅速锁定那人就是姜玲儿的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去注意她。

她为什么入侵我电脑?难道是其他公司派来的卧底?

她万万想不到,我在大学时候就是个圈内小有名气的黑客吧,若知道,她不敢班门弄斧。她在监视我的时候,我也在监视她。

所幸她只是盯着我的桌面,好像很在乎我平常都和谁说话,兴趣爱好是什么。

同时,我也没闲着,从公司数据库调取了她的相关资料了解到,2013年,她在广东某大学毕业,学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巧合的是,我有个表弟就在该校读书,和姜玲儿相同的专业,只是比她低了一年级。我向表弟打听姜玲儿的情况,可他却是一问三不知。

我就怪了,理工科如果有个美女的话,还愁男生宿舍没有夜聊话题?我表弟荷尔蒙旺盛得连我都怕,怎么能对学校里这样一位漂亮学姐选择性忽视?

可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回答我,他找了2013级的师兄打听,42人的班里只有8个女生,自始至终的8个女生,长得一个比一个恐龙。

而且绝对没有姓姜的。

我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入侵了他们学校的网站,找到了所有学生的信息库,从中搜到了姜玲儿的具体信息,她的成绩表也贴在上面,各科成绩都在90分之上。

从成绩来看,她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学生,但我随后检索关键词,发现这所大学与姜玲儿的联系只有这一个网页,除了个人信息和成绩,姜玲儿没有任何活动迹象——没获过奖,没参加过社团,没有在论坛上和人讨论过,也没被讨论过……

有意思的是,她入学时的照片和现在没什么变化。

就当我怀疑姜玲儿学历造假的时候,通过她的身份证,我又从教育部的网站上证实,她的学历证书是有效的。

果然还是后台硬,课都没上过,也能毕业。

学历能伪造,能力却不能伪造。

我悄悄的入侵到她的电脑,偷看她的桌面,观看她的工作效率——领导下达任务,她往往都能在最快的速度执行完毕,而且写出来的代码有一种天然的美,就像是一首行云流水的诗歌。

可她也不着急提交,做完工作就去买罐雪碧,然后,看新闻。没错,她从来不用天猫淘宝,也不关注美妆和鞋包,不工作的时候就看全球新闻,从英美中俄,到非洲的肯尼亚乌干达,每个国家的时政动态都不愿放过一般,如饥似渴的阅读着。

等她领导下达任务的deadline快到的时候,她会提前一小时到半小时,把早已完成的工作提交。

我查看了她笔记本里的所有信息,大部分都是与公司有关的项目进度和任务,没有其他信息。如果非要算上的话,只有桌面一个文件夹里,写在Word上的简历了。

还是投给本公司的。

她好像特意将之前的信息格式化了一样。

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而姜玲儿更像是《山海经》《伏尼契手稿》这类作品,翻着好看,但却写满了你无法破解的谜题。

或许,她真的是个高端骗子。

【5】

当我知道姜玲儿在“监视”我的时候,我就刻意制造更多机会,为她提供监视我的便利。

她好奇我,我也好奇她。

只是,她以为自己是个成功潜伏的地下党,而我呢,却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大灰狼。

通过长时间的“反观察”,我总结出她的一些特点。

姜玲儿很喜欢发呆,她发呆的时候双目直视,你也看不出她是在思考还是在放空自己。就连她走路时候眼睛也是直视前方,从来不看脚下的路。

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可爱和灵动,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种木讷的表情,这一点和大部分男程序员相同。

除了看新闻之外,她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女孩子看八卦很正常,可我留意过几次,她从来不关注娱乐八卦,每天看的都是时政要闻,科技发展、天灾人祸……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天天研究这些,可见没什么生活情趣,也难怪没有男朋友。

我推断她99%是单身,因为她很少刷微信,不看朋友圈,从来不打电话——甚至一度我都怀疑她有没有朋友——手机启动最频繁的只有新闻客户端。

有一次经过她的办公位,我偶然扫视到了她的手机桌面,一整屏安装的全是新闻客户端。

这么爱看新闻的女孩,为何偏成了程序员,不当记者多可惜?

【5】

我答应了姜玲儿。

但是,只允许她每天晚上9点之后才可以进入实验室——S级的项目安全和卫生要求极高,我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要躲过大部分年轻研究员的目光,虽然我是这个实验室的老大,但毕竟频繁带同一个姑娘进入,会产生绯闻。

九点之后,我“体贴”的劝还在加班的同事回去早点休息。

确认所有人离开之后,我把姜玲儿带进了实验室。

跟她介绍了很多仪器,简单讲述了生物演化史。

她不太感兴趣,反而催促我去看人造人。

淡蓝色的培养液中,一个通过“脐带”连接的男婴正在水中轻轻的拨弄着,浑然未觉玻璃罩外我们的靠近。

“他好漂亮……”

我微笑着说:“他的相貌集合了全球最帅的十大男明星的优点,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迷死人的帅哥。”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有人提议叫亚当,但我不同意,这是一个中国男孩,为什么要取外国名字?”

“对!这是黄种人的胜利,一定要取本土特色的。”

“哦,看来你和我看法相同,不如,你帮忙想想?我啊,语文不行。”

“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每天看那么多新闻,必须有文学素养才对。”

姜玲儿脸又红了。她低着头想了想,“叫‘一’怎么样?”

“一?你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名字?”

“这是女娲创造的第一个人的名字。”

我笑道:“你看书还真够多,这是哪里的记载,我怎么就没听过呢?”

她没有回答,反而凝视着培养皿中的“一”,喃喃说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嗯?哪一刻?”

“竞赛结束的一刻,黄种人胜利的一刻。”

“没错。”我看见“一”的小手轻轻挥了两下,“西方在生物合成技术领先中国十几年,如果‘一’顺利生存下来,那么,我们将搬回重要一城!”

她忽然问道:“你想没想过,如果人类可以创造人类,那女娲的工作岂不就被取代了,她会开心吗?”

“女娲?哈哈,你这个脑洞不错,我想想……”我真的在发挥我想象力在思考,“嗯……女娲应该很欣慰,毕竟我们都是她的孩子,我们能够创造生命,她岂不会很自豪么?”

姜玲儿淡淡的说:“这……恐怕是人类的一厢情愿罢。”

我心中想笑,这个女孩子把神话和科技混为一谈去说,可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姜玲儿忽然抓起我的手,眼神迷离的说:“你现在就是上帝,是女娲,不,女娲大叔……”

“所以?你要为我建造教堂和寺庙咯?”

姜玲儿并没回答,而是抱住了我,并吻了我。

那一刻,我已经完全顾不上她是不是其他公司的商业间谍了。

【6】

清晨。

我醒来的时候,姜玲儿已经为我端上了早餐。虽然只有煎蛋和牛奶,但我已经被突然降临的幸福冲懵了大脑。

她穿着我的睡衣,宽大的衣服罩在她平坦的肩膀上,飘飘荡荡,看起来像是个从山上下来还俗的女道士。

“看什么呢?还不快吃。”她脸又红了。

“好像是一场春梦。”

“女娲大叔也做春梦?”

“女娲大叔对春梦一窍不通,但你却为女娲大叔创造了一场春梦……所以,我想,你应该叫伏羲姐姐。”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意思是,你我还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咯?”

我把早餐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顺手一把将她抱在床上:“乱伦?”

“不要!”她将头埋在我的怀里。

天暗了。

我看着映在窗帘外的淡淡光芒在姜玲儿的头发上逐渐变暗。

她仿佛感觉到我愣住了:“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子。”

我将姜玲儿放开,站起身,光着脚走到卧室窗户旁,拉开了窗帘。

整座城市像是被乌云笼罩一般,这个秋光明媚的清晨瞬间晴转阴了。

可是,挡住阳光的并不是乌云,而是一个泛着金色光芒的巨大发光物体——是飞船。

我赶紧打开电视,所有的电视台都在直播这艘“金色雪茄”的动向。

“……据了解,飞船在今天凌晨1点开始缓缓移动,清晨的时候,飞船的头部已经从上海转移到了北京……我们刚刚获得的消息,在耶路撒冷的船尾并没有动静,也就是说,飞船发生了‘倾斜’……”

“最新获得的消息,其他四艘飞船也发生了移动……他们全都朝着亚洲的方向在运动,目标是不是中国,我们尚不得而知,中国科学院的科学家表示,按照目前飞船移动的速度,大约十个小时之后,答案就将揭晓……”

“外星人为什么将飞船停在了北京上空,记者还不清楚,本台还将持续关注……”

姜玲儿站在我的身旁,望着天上的巨大飞船,不禁感叹道:“太美了……”

我搂住她的腰,强笑道:“果然,女孩都喜欢土豪金……”

【7】

五艘飞船已经齐聚北京一个星期了。

它们的头部都在北京,尾部却像是一朵紫荆花一样,绽放向五大洲。

与之前的没有丝毫动静不同,已经有一些圆形的飞碟往返于五艘飞船之间,像是紫荆花里被风吹动的花粉。

“老大,你最好来看下,‘一’发生了一些异常。”我的助理研究员推开我办公室的门说道。

我赶到实验室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淡蓝色的圆柱形玻璃罩,不时发出一阵阵的轻轻的惊呼。

“一”在游泳,先是标准的仰泳姿势,过会儿又切换成自由泳。

“老大,你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直播一场游泳竞赛,现在正是自由泳。

“怎么回事?”

助理说:“我们刚才无意间发现,‘一’在模仿电视里运动员的游泳。”

“真聪明啊!还没出生,就已经开始学习知识了。”

‘一’睁开了眼睛,朝着我一笑。

“他能听懂我们的说话?”

“目前观测来说,是的!”助理继续汇报:“‘一’已经能理解我们一些简单的动作,并能够通过表情和手势做出回应。”

“智商指数?”

“大约相当于7岁男童的智商。”

“真是想不到——照这种速度成长下去,他18岁的智商是多少,快计算一下。”

一名女研究员迅速拿着一张打印报告递了过来:“老大,他的智商会突破500,这是保守计算。”

“500?”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我也震惊了:“也就是说——我们的孩子,将具备超出我们三倍的智商?”

【8】

回家的时候,姜玲儿已经为我置备了一桌晚饭,我迫不及待的将一的变化告诉了她。

“那么……也就是说,还有一周,一就要出生了?”

我惊奇道:“你怎么知道?”之前计算是还有三周,但刚下班之前,助理送来的数据计算报告却显示,最多七天,一就必须“出生”。

“我……瞎猜的。”语气冰冷,她说完,转身进了书房,将门关了起来。

我觉得她很怪异,虽然已经相处一周,两人的感情日益深厚,她对别人依然冷漠,但对我却越来越热情,但她刚才情绪的变化,却让我意识到有些不同。

我推书房的门,从内反锁了:“玲,出来吃饭。”

“你先吃。”

她情绪好像有些变化,绝对不是开心,反而有些沮丧。

“你心情不好?”

“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谁惹你不开心了?”

“你让我静静,好吗?”

我没有说话,回到了饭桌上,不过架起几口菜,放到嘴边,又咽不下去。

牵挂一个人就是如此,之前也曾有这种感觉,那都是在七八年前的事了。

【9】

姜玲儿回到床上的时候,我装作睡着。

我感觉到她侧着身,右手轻轻搂着我,鼻息喷到我的脖颈。

我想,她今天是怎么了?心里受了委屈?我这周工作加班太多,陪她的时间是少了。

我迅速的转过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却哭了。

“怎么回事?”我还是问了,我知道她内心一定不痛快。

“我们不要分开。”

“傻瓜,谁会和你分开?我这条被虐了七八年的狗,现在终于当了人,再也不愿意回到当年禽兽的日子了。”

她往我怀里扎了扎:“别说话,抱紧我。”

【10】

“一”诞生倒数三天。

他已经在玻璃皿中学会了唱歌,而研究员与他通过语言互动,他也能够听懂。游泳的花样越来越多,一天里有十个小时,他都在折腾。

“真是个淘气包。”我看了看他的身体各项功能的数据报告,一切正常。

“一”趴在玻璃壁上,用口型喊出了两个字:

“爸——爸——”

我瞬间又惊又喜,“你在说什么?”声音大得引起了所有研究员的注意。

“一”又重复了刚才的口型:

“爸——爸——”

我瞬间泪崩,隔着玻璃壁抚摸着他的小脸蛋:“儿子,我的儿子,真聪明……”

【11】

夜里,所有人下班之后,我把姜玲儿带到了“一”前面。

“儿子,过来!”

“一”正在睡觉,听见我的召唤,睁开眼睛游了过来。

我指着姜玲儿说:“这是妈妈,喊妈妈。”

“一”左右摇着头,像是拒绝,又像是观察着姜玲儿,半晌也没喊出一个字。

“他可真美……”姜玲儿痴迷的看着“一”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

“还有两天,他就出生了。”

“嗯……我知道……”她语气有些黯然。

“怎么?心情还不好?”

她摇了摇头:“我是替你高兴,不过,你却只能当个无名英雄。”

我笑着说:“没关系!‘一’出生的消息一旦公布,可能麻烦更多,主流的科学界肯定会因为嫉妒而反对,而对于宗教人士来说,这消息更会燃爆他们的火药桶。”

“是啊!真担心一些极端宗教徒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你毕竟不是那个全知全能的造物主。”

“别怕,我会很安全的,这不是还没公布么。”

“但早晚会公布的,五年,十年,十五年……‘一’总有一天,会让全世界知道他的存在。”

“哈哈哈,你担忧那么远的事情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五年十年后,可能世界又是另外一个样。”

“可是……”姜玲儿还想说什么,却硬生生闭上了嘴。

“别乱操心了,把心思花在未发生的事上,岂不太累么。”

我将姜玲儿搂在怀里,朝着实验室的门口走去,正当我将要关掉实验室的几组大灯的时候,我却看见“一”伏在玻璃罩里,正目送我们离开……

“爸——爸——”

他好像又喊了一句。

【12】

我们选定了11月4日上午10点作为“一”的出生时辰。

前一夜,我知道自己难以成眠,索性让姜玲儿先睡,我却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板上,仰头望着天空中如流星穿梭的外星飞船。

红黄青白黑五色飞船交织飞翔着,像是五个蜂巢的蜜蜂彼此拜访。

“他们越来越多,不是么?”

姜玲儿将抱着一卷毯子垫在地板上,让我坐上来,然后坐在我的身旁,靠在我的右肩。

“你说,他们是要毁灭地球么?”我问,但我知道,姜玲儿也无法给我答案。

可她却回答:“不会毁灭地球,但会毁灭人类。”

“哦?”我盼着她继续讲下去,她最近几天的情绪尤其不稳定,而刚才却少有的用一种平静交流的语气说话。

她没有接着回答刚才的问题,却问道:“我们探讨一个问题,好吗?”

“当然。”

“‘一’如果长大了,他去创造更新的人类,你们会怎么看?”

“嗯……我们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为什么?”她问道。

我说:“我们创造一,只是为了更深入的了解生命,研究‘一’的根本目的是让我们的身体的更为健康,生活更幸福和快乐,所以,我们不会大规模的生产像‘一’一样的新人类,更不会允许他们创造人类。”

“所以,你们只身把‘一’当成科研用的试验品?”

“这……虽然你说的直接,但本质确实如此。”

我就像个耐心回答学生刁钻问题的大学教授。

她接着问:“你觉得,一如果知道了自己出生的目的,会怎么想?”

我闭上眼睛,开始换位思考,把自己想象成‘一’。我想象自己无意间知道了自己生存的意义,瞬间,我感受到了侮辱和欺骗,我内心是愤怒的,我想报复,我想自由……

我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很可怕。”

“‘一’比人类聪明,如果他知道真相的话,肯定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无法言说的巨大损失……”

我意识到了姜玲儿性格的巨大弱点,不过,这有可能是大部分女孩子的共性:“又在未雨绸缪,事情还没发生,你呀,这是瞎操心……”

她没理会我,继续说道:“如果他逃离了,我想,他会创造更多的新人类去反击,而结果呢,必定是你们这些旧人类失败,因为更新的人类或将有更聪明的大脑和更强健的体魄……”

“不可能发生。”我打断她,但心中却认可她的推断,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姜玲儿忽然抱住我道:“大叔,你去杀了他吧!”

“你胡说什么?”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

“什么?”

“你说不要和我分开,要永远在一起。”

“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可是,你若不杀死‘一’,我们就没法在一起。”

“这是什么逻辑,咱们能不能结婚、生孩子,跟一没有关系,你是嫉妒‘一’夺走我太多时间了吗,等他出生后,我一定多陪你。”

“我不是嫉妒!因为‘一’的诞生,这场竞赛就结束了,竞赛结束,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竞赛?”

她指着天空的飞船:“是他们的竞赛,是女娲们的竞赛!”

“你在说些什么?”

姜玲儿的肩膀颤抖着:“飞船里这些生命,在数万年前曾经来过一次地球,他们把地球当做竞技场,各自按照自己的肤色和相貌,创造了五种人类,也就是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红种人,和青色人种……”

“你这是又从哪些书里看到的?”

“创造了人类,他们开始了竞赛,什么竞赛呢,是一场文明竞赛。他们授予自己的创造的子民不同的语言和简单的生产能力,然后便离开地球,竞赛于是正式开始。等竞赛结束的时候,他们就会再度回来。”

“怎么算结束?”

“当其中一个文明进化到能够创造比与自身平级,或者更高级的生命形态的时候,竞赛就结束了。”

“你在说些什么?”

“神话中的女娲是存在的,就是创造黄种人的这艘飞船中的高级文明,他们为什么集合在北京呢?是因为,‘一’要诞生了!黄种人即将取得胜利,其他肤色的女娲文明,全都聚拢过来,准备为金色飞船的女娲文明举行庆贺活动——他们,就是神话中的女娲,就是宗教里的上帝,就是神……”

姜玲儿语气加重:“竞赛结束的时候,地球上的人类将被‘清零’,你们全会死去,五种‘女娲’即将开始下一场竞赛,再创造新的人类……”

【13】

“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姜玲儿摇摇头,痛心的看着我:“我没有骗你……”

“好……好……你没骗我,但你也是看书看来的吧,怎么能胡乱联系呢?”

姜玲儿咬着嘴唇,摇着头,泪水从两颊流出来:“因为——我就是他们留下来的观察者!”

“你?观察者?”

姜玲儿点头:“女娲造人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创造了,我的任务是代替金色女娲监视黄种人的一举一动,你们的每一次在文明上的飞跃,我都是见证者……”

我觉得她这个脑洞有些过于大了,但我不能逆着她说话。

正当我怀疑的时候,姜玲儿的手一挥,我们眼前的玻璃却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

“你看,这是你们刚刚在黄河流域扎下根……”画面上几个原始人穿着厚重的皮毛,正在一条清澈的大河岸边搬石头。

“这是传说中的蚩尤和黄帝大战……”两群穿着杂七杂八颜色皮毛、树叶的人,甩着木棒交战在一起……

“这是大禹治水……”

“这是牧野之战……”

“这是孔丘在杏坛传授弟子……”

“这是秦始皇统一天下的第一次朝会……”

“这个人是司马迁,他在竹简上写下的,就是史记……”

……

几十幅场景就像幻灯片一样在玻璃上为我展示,我完全看不到她操作了什么,才出现这样的投影。

……

“这是傅园慧在接受采访……”

这一幕我是熟悉的,我插话道:“怎么连她你也记录?”

“因为,这是华夏文明向前迈进重要一步的标志性事件,我收到的指示就是这样的,我记录下来,上传给金色女娲,他们就对你们的动态了如指掌。”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反驳,可已经无力。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按照你的意思,你现在起码……五千岁了?”

“2万岁。”

听到这个数字,我笑不出来。

她说:“你可以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会老去,因为……我并不是和你们一样的生命。”

“你是女娲?”

“不,我也是女娲创造的,不过,我是个机器人……”

“机器……”

姜玲儿流下眼泪的时候,忽然从我怀中消失了,随即我就听见了卫生间里冲水的声音。

她再次走出来的时候,眼睛依然潮湿。

“你看到了,我可以瞬移到地球上每一个地方。”

我像个失败者一样的望着她,已没有丝毫气力再去反驳。

【14】

黎明之时,我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但随着太阳升高,京城又进入了黑夜。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工作的路上,脑子里不断的回旋者那句话——

“我是个机器人……”

“是个机器……”

“机器人……”

我苦笑着,心道,原来,姜玲儿接近我,只是为了执行指示——观察创造“一”的人,同时,也为了观察“一”。

我想起来,就是我带姜玲儿进入实验室之后的第二天,五艘飞船就聚拢到北京了。

显然,她和他们之间,有着某种超自然的联系。

机器人啊机器人,你为什么骗走了我的心……

什么“我不要和你分开”,原来都是谎话,不过把我当傻子去骗的鬼话——我和一个机器人恋爱了,呵呵,说出去都可笑,机器人……

骗子。

我为什么要相信她?纵使她是外星人派下来的间谍是真的,她昨晚说的话,也可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相信?

“一”是我五年的心血,我怎可因为一个机器人就放弃我的梦想,我的成就,我的未来……

我狂奔到办公室,已经9点55分。

集团主要领导和实验室的研究员已经层层围好,等待着见证改变人类文明进程的关键一刻。

“老大到了,请老大为我们讲几句话。”

我接过主持人的麦克风,说了些感谢领导,感谢同事的套话,然后回头看着“一”,这小伙子已经成长到60厘米高,他显然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爸——爸——”他兴奋的呼唤我。

“孩子……”

【15】

“时间到……”伴随着主持人的号令,玻璃壁里的蓝色液体开始下降,同时,顶部出现了圆孔,四道氧气补充仪正往里面吹着纯氧。

“一”兴奋的在蓝色营养液里畅游一周,然后“通”的一声,将头伸出水面……

和其他婴儿一样,他贪婪的呼吸着氧气,然后发出了婴儿的啼哭。

玻璃罩缓缓下降……

“嗡……”

“哄……”

大楼震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董事长问道。

一个男秘书匆匆跑进来:“不好了,外星人把我们的大楼围了起来……有有有……好几千架飞碟……”

他话刚说完,我忽然看见房顶上的灯光晃了一下。

“地震?”

“不是……是……”

我们再次一颤,却见四周墙壁火光飞溅,实验室竟然从墙体中部分成两半,上面一半竟然飞向了上空。

外星人把大楼切割了。

五色灯光将实验室照耀成为白色的舞台。

成千上万的飞碟静止的停泊在上空和四周,像是观光客一样欣赏着人类的奇迹。

“爸——爸——”

“一”扶助玻璃圆壁,说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语言。

我赶紧取了一块柔软的细布将“一”裹起来,搂在怀里。

白光一闪,姜玲儿出现在我的对面。

“快将他杀死,否则……所有人类都将毁灭。”

“不!我不会相信你的。”

“我真的没有骗你!竞赛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不会给你的,这是我的儿子。”我努力将“一”往我的怀里抱。

“一”看到了姜玲儿,大大的眼睛正和她对视着。

一场跨越两万年的对视,时光仿佛静止。

“妈——妈——”

数万的飞碟忽然“躁动”起来。

姜玲儿伸手向“一”说道:“来妈妈怀里。”

“一”也向姜玲儿伸出双手。

我想努力将“一”抱得远一些,可是我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能移动半步,并亲眼见着他飞出了我的怀抱,与姜玲儿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妈——妈——”

姜玲儿在“一”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又是白光一闪,他们同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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