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凯伟(来源:《福州大学报》)
水汽氤氲,周遭多是北方汉子粗野的谈话声,浓浓的东北腔,你不得不听的对话里有粗野的茬架,巨额的生意,还有白山黑水的诸多风物。
归乡前和老友相聚吃饭,选了一家新开的灶台鱼,几个人围坐在红砖砌成的灶台前,五印的大铁锅架在上面,现杀的鱼加上佐料,在大锅里煮炖。
一锅好鱼需要半个多小时的等待,无事的我们便和店家攀谈起来。和大部分东北人一样,店家的祖辈原是此乡人,后来为了生计,漂洋过海,从大连中转,往东北更深处走去。
听这位四十多岁的东北壮汉,讲着老辈人传下的故事,竟有些动情,恍惚透过这水汽,我们隐约能看到那背影,凄凉且坚定,在齐鲁大地越行越远,最终成了消失了的那抹海之帆影。故事徐徐讲着,鱼的鲜香已飘散开来,与鱼相配的,还有冬日发酵的酸菜与夏日晾晒的干豆角,我无法猜测它们是否东北原生的产物,还是迁移者的创造。为了更好储存豆角,晒去水份,让冬日贫瘠的食材多一样的选择,酸菜或许是纯属偶成吧。
离乡者总要回来,老去的人似乎都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落叶归根。独子的老人归来,孝顺的儿孙也跟着回来了,在故乡重新生根发芽。他乡走一趟,带回了他乡的味道,酸菜或者干豆角,是其中一味,可对子子孙孙而言,这是本味,是成长起来相伴的味道,他乡亦是新故乡吧。
细究起来,故乡是什么?是否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青岛不是我的故乡,或许原因就在此吧。我从孩童到少年,不曾饮此处水,吹过此处的海风,我终是那个村庄孕生的一子,给我朴实的性子,让我有胆有缘于此处闯荡。
再往深里探,再深一层的故乡定义是否是祖先来的方向?
我生长在一个三百多户的小村
庄里,靠海很近,但不是渔村。土地平坦不贫瘠,村里世代靠着这千百亩的良田为生。没有史料记载,只能通过村碑上简短的文字溯源,大约是洪武年间吧,齐鲁大地多有瘟疫,诸多人从四川迁徙来此。这段路,在今日的火车也要走一天一夜,那时该是怎样的遥不可及,遥远的路途充满未知的恐惧。打包不多的细软,祖宗的牌位是否在内,依依不舍地踏上长长的路,走出一两百米是否匆匆回过头来,凝望过。归来是否有期,还是心已坦然,生命的跋涉必然是对故乡的一种背叛。我在猜想,闯东北的那些齐鲁新子民是否是四川移民的后代,他们再一次离乡,像许久之前的祖先一样,这个家族是否被下了漂泊的魔咒,生生代代解不开这连环锁。
归乡后的隆冬清晨,我常会在村里溜达,有记忆的十多年里,村里的空房子越来越多,倒下的墙也越来越多,我常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倒下的墙,打量房子里的模样,旧暖瓶,满是灰的扫帚,财神年画,都是老一辈的生活印记。空房与颓墙,总是悲伤的调子,是离开后的必然,那些出走者,如今身在何处,是埋在河坝的坟里,还是在别的地方。春节这个归乡日都不曾回来,这辈子不知是否还会再拾起扫帚,扫去旧尘,倒一杯暖茶呢。
或许四五十年后,我们也将如此,在一个新城扎下根,徐徐生活二三十年,父母与长辈都老去,离世,而你成为了家中故事的讲述者。随岁月渐长,故乡也将渐渐模糊,成为一个词汇,没有村舍与炊烟,没有白杨树与河流,没有喜鹊与桑葚,一切具象的描述都会成为年老时的挂念,成为你将错过的故乡的一部分。
为了更好地生活,生命不断跋涉与迁徙,我们背叛故乡,远离故乡,却在月明时寒风里想起,我们在这里长成,却在别处成为了嚣张的狂徒与稳重的担当,父母将在时间长河里与我们失散,我们将抱守着故乡暖忆,继续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