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争夺的爱

就在爸爸妈妈和张如海两口子的矛盾一触即发之际，哥哥忽然回家了。他只是愣了几秒钟就明白了原委。他虽然瘸着腿，但他脑子不瘸，非常清醒。

他冷静地对张如海说：“大叔，你们来领妹妹是不可能的。我们家辛辛苦苦养了她十九年，没有一天虐待她。家里日子苦是真的，我是亲儿子都吃不上，她也是这样养起来的。我父母真的没有一点点偏心的意思……”

张如海不耐烦，皱着眉头说：“杜海，我根本没有来找茬的意思。这么多年，你家穷，她过得辛苦，我们怎么不知道？本来我们没有来认亲，领走的意思。只是，你家做事太欺负人！你们跟亲兄妹一样啊，怎么能结婚？杜鹃小，不懂事，你们都不懂事吗？你父母糊涂，一直都是，我也认了。但是，杜海啊，你是年轻人，思想先进，怎么能把杜鹃推到火炕里呢？我们就是来问问，你们家存了什么心……”

“存什么心？嫁给我，委屈她吗？”哥哥被他质问恼了，“我家养妮子十九年，没想过要什么报答！养她养我，都是一样养起来的！你凭良心说说，我们存什么坏心啦？”

哥哥又委屈又伤心，眼圈都红了。妈妈也气得掉眼泪。

张如海也恼，他气哥哥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通红着脸说：“你怎么又扯到养上了？如果你家要抚养费，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们。但我今天不是专门来找事的，我们是来抵制她嫁给你的！”

“凭什么你要来阻止？”哥哥恼羞成怒，眼睛喷火，“你口口声声说不行，不行！喂，为什么不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在一起长大的，感情基础牢固。这两点不能说明我们可以幸福地过一辈子吗？”

张如海老婆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哗哗流，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怒。“哈，不光因为你们是兄妹！还因为，我们觉得你根本配不上杜鹃！不管学历、长相、性格、脾性……你没有一样能配得上杜鹃！我的话说得够明白吗？”

因为说得慷慨激昂，她竟然喘起粗气，胸口像拉风箱一样。听说这个女人有哮喘病，我生怕她有事。看她难受，我在帘子后跟着颤抖。都说母女连心，我一直以为我是恨她的，几乎每天都诅咒她快死，但面对面时，她伤心难过时，我才知道，我原来一直和她心息相关，血肉相连，情感与共。她难受我也难受，她高兴我也高兴。

虽然哥哥心里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但嘴里却不服输。他生气地说：“我哪里不好啦？哪里配不上杜鹃啦？她喜欢我，这不就行啦？”

看哥哥也和妈妈一样胡搅蛮缠，张如海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他大声嚷嚷起来：“别废话啦。你们不能结婚。如果今天不取消这个婚礼，我坚决带她离开！”

“你敢！”哥哥毫不示弱，向他生硬地伸出一根手指，“她是我妹妹，谁也不能带走！要带走的话，从我尸体上迈过去。”

张如海老婆喘着粗气，一把掀开破布帘。我瑟缩在床上，像一只受惊的梅花鹿。她的母爱立刻爆棚，上去拉着我的手，呻吟似的说：“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啦！是妈妈对不起你啊！当年，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儿子。丫头啊，你一定要原谅我啊……”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她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床沿上。她像一只刚孵完小鸡的老母鸡，身子外强中干，非常虚弱，其实一身病。这些小毛病虽然不至于致命，但足以让她每天难受了。

张如海一看我不愿意跟她老婆走，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卡，口气严肃地说：“杜富贵，你替我养孩子十九年，我把我家的全部存款都给你。这卡上有三十万。如果嫌少，我明年再给你五万。今天你一定把这孩子放了！”

妈妈跨前几步，意欲接过卡来。三十万啊，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了这些钱，还愁找不到儿媳妇？她几乎兴奋地跳起来。她贪婪地伸出手，沙哑着嗓子道：“说话算话啊！”

“不要拿！”哥哥生气地吼了一嗓子，吓得妈妈一哆嗦，慌忙松开手指。妈妈太贪心了，她不管这是什么钱，只要见钱，她就眼开。

哥哥怒道：“拿了钱，别人以为咱家卖闺女呢！再穷，我能养得起你和爸爸。这钱，咱不能拿。”

妈妈不甘心地看着卡。她心里很矛盾，很纠结。她即舍不得丢钱，还舍不得丢闺女，一双眼睛都气红了。

我被这阵势吓住，内心纠结。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亲生父母来接我走。十九年都没有来接我，眼巴巴看着我受苦受难。现在日子好了，他们来接我走，还要买我？哈哈，我不是一只小羊小狗，想买就买，想卖就卖的！

张如海老婆一把扯过我的手腕，强硬地拉着我说：“今天我就带走我的女儿。你们要是不服气，可以去法院告我。花多少钱我认赔！”

妈妈一看她硬抢我，也不甘心地拉上我另一条胳膊，怒道：“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儿，你一天没养，凭什么给你领走？”

两个女人向两个方向拉扯我。一边是我的亲生母亲，一边是养我长大的养母。都说“生身母不如养身母，”妈妈是个残疾人，她养大我，拼尽全力，我怎能辜负她？

我被她们一边一个拉扯得胳膊疼，疼得呲牙咧嘴。我眼眶发酸，不满地喊着：“干嘛呢？放开我！我胳膊疼！”

但谁都不甘心，谁都不放手。两人僵持着，都不认输。哥哥一声怒吼：“张如海老婆，你放开我妹妹！”

“哈哈，你妹妹？从你想跟她结婚时，你就不是她哥哥啦！你们一家坏蛋，没良心的鬼。我不会眼巴巴看着她跟你们倒霉，被你们拉进火炕里。她，她已经够惨啦……”

张如海老婆一个劲哭。我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一时也是泪流不止。也许以前妈妈没感觉到我在身边有什么好，天天骂我糟蹋粮食，但现在我要被亲妈拉走了，她却不甘心了。她拼命拉扯我，一边拉一边哭咧咧对哥哥吼：“杜海，你个死孩子，过来拉妹妹啊！”

哥哥慌忙拐着腿冲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像铁钩一样，抓得我肉疼。我被三人揪住，仿佛要撕开分掉一样。我气得哇哇叫：“你们疯啦？拉我干嘛？”

张如海老婆声音颤抖着，哀求着：“杜鹃，你跟我们走吧。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张洁。我们家有钱，有实力，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和你爸都会加倍补偿你……”

我委屈的眼泪哗哗流，恼恨地嚷嚷着：“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

他们三个都不甘心地松开手。我感觉身子像被大卸八块似的，浑身疼。特别是胳膊，麻木不仁，火烧火燎得疼。我丝丝吐着凉气，不满地抱怨道：“都拉什么？这会觉得我是香馍馍，当年扔我时，还不是像丢一个垃圾？哼……”

张如海眼圈泛红，他直挺挺站在屋门口，像一根木桩似的。他用一贯严肃的口气说：“杜鹃——我暂时叫你杜鹃。当年我们被逼无奈，所以你不要再纠结。上次我就给你道歉啦，相信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什么？上次？”妈妈尖叫起来，“你们什么时候私下见面啦？”她逼视着我的眼睛，恨恨地质问：“你不能背叛我们啊。我可是养了你十九年呐。你，你，不能跟他们走哇……”

她色厉内荏，刚开始气势汹汹，说到最后已经声音呜咽。我知道，她一直都害怕我跟张如海家人有来往。她害怕有那么一天，我被他家领走，她就赔大发啦。

正在我们相持不下时，一个童音蓦然响起，“妈妈，爸爸，我们回家吧？”这句话成了扭转乾坤的一句话。

因为哥哥猛然窜过去，把张如海十岁的儿子抱在怀里。他们两口子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张如海紧张地问：“杜海，你，你疯啦！你，要干什么？”

哥哥“嘿嘿”冷笑，“不干什么，就跟我弟弟玩玩。”

张如海老谋深算，才不会相信他跟儿子只是“玩玩”。他故作平静地笑着说：“嗨，他还那么小，跟你玩耍不到一起。你还是放了他吧！”

张如海老婆几乎紧张死了。她万万没想到她儿子会来这里，而且被哥哥当成人质。她愤怒，绝望，眼睛像喷火的老牛，恨不得一口吃了他。“杜海，你是人吗？是人你放开张自豪。他，他还是孩子！他懂什么？”

哥哥狞笑着，用手挑逗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这孩子身子圆溜溜的，脸蛋也圆溜溜的，一双纯洁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家。他根本不知道有危险靠近。他笑嘻嘻拧着哥哥的耳朵打趣：“杜海哥哥，你还是招风耳呢！妈妈说，招风耳散财，不好。”

哥哥龇着白牙，脸几乎抵在他圆溜溜的下巴上，眼光如刀，悠悠问道：“那你妈妈有没有说我坏话？”

小男孩呆呆看看妈妈，又看看哥哥的脸，他仿佛觉察到气氛不对，忽然两手撕扯着哥哥的腮帮，把他丑陋的大嘴叉子几乎撕到耳朵根，大声嚷嚷着：“你真丑！真丑！嘴巴好臭！快放下我！”他踢啦着脚，每脚都踢在哥哥膝盖上。

哥哥被他撕扯疼了，更加生气。这孩子长得胖，身体沉重，再加上被撕扯着脸，哥哥气得几乎要把他扔掉。恨不得摔死他。张如海吓得冲上来，一把抱住孩子的腰，紧张地说：“杜海，叔叔求你，放过小弟弟。他，什么都不懂啊！”

他几乎要哭了。张如海老婆已经绝望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哀求着：“杜海，婶子给你磕头。求你放开小弟弟！”

“我又没说要欺负他。你们什么意思？”杜海生气，一把打掉小男孩的手。他的脸上被孩子给撕扯得青青红红，膝盖的裤子上都是浅浅的脚印子。他疼得丝丝溜溜抽着冷气。

发生这种事，起因都在我。小弟弟虽然没和我一起长大，但他却和我流着同样的鲜血，我怎么忍心让哥哥吓唬他？

我对哥哥瞪着眼说：“哥哥，一个孩子而已，又没说什么。他撕你脸是跟你闹着玩。放下他，让他们全家都滚蛋吧！”

哥哥看了我一瞬，悠悠道：“张如海心狠手辣，这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都是蛇鼠一窝。那么胖，我才懒得抱他！”

他手臂一松，孩子踉跄了几下，然后稳稳站在地上。孩子自以为胜利了，对哥哥伸舌头做鬼脸，“来来来”地出言挑衅，被张如海一巴掌搂怀里。刚才，他们两口子都吓死了。

我看到他们两口子誓死保卫小儿子的场面，心里酸溜溜的。刚才抢我的感动都烟消云散。当年为了这个小东西，他们扔掉我;现在关键时候，他们还是把这个小东西当宝贝。我在他们心目中算什么？一张三十万的卡片而已。

我有些伤心，更多的是愤慨。唉，谁让我是一个女孩呢？既然不是最爱我，来抢我又有什么意思？我忽然心里涌上悲凉，浑身没劲。我低声说：“闹完了吗？闹完了赶紧带着这个小兔崽子滚蛋！”

张如海脸色铁青。他老婆嘴唇嗫嚅着，但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下。她一把把卡片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张如海也领了儿子就要走。我几步窜过去，把卡塞他手里，嘟噜着：“拿走你的臭钱。我不稀罕！”

“杜鹃，别这样……”他还想极力证明什么，而我的眼泪已经喷涌而出。我怕他看见，怕任何人看见。我在他背后使劲一推，他踉跄着扑出门外。我“哗啦”把门栓上，“呜呜”哭起来。爸爸妈妈呆呆看着我，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无声地陪着我掉眼泪。

学校在十月七号开学，而我的婚礼是十月十号。开学那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我一再强调一周后去上学，但妈妈答应得很勉强。我不知道，未来等着我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