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不多经过一座小渔村,村口旁边的码头有一颗高大茂盛的老榕树,余阳从地平线轻轻的留在了榕树底下,稀稀点点的光在脚底下流动着,一位慈祥的老阿嬷手拉着她孙子手静静的坐在石凳上,老阿嬷指着远方的渔船说:“以前年轻的时候,跟你阿公啊,经常在那边打鱼,记得有次掉到了海里,是你阿公把我救起来的……”
不多在这座小渔村里,遇见了一个温暖的故事,故事是老阿嬷的孙子讲给不多听的,关于她阿嬷从前的事。
阿嬷的年纪是越来越大了,对于日常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健忘,天黑了阿嬷都忘记了回家来。我去找她的时候发现阿嬷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呆呆地望着夕阳落下的地平线,几艘夜巡的渔船泛着微光照在海面上,闪烁着,像阿嬷的眼泪。阿嬷的脸上一会儿黯淡下去的神情,一会儿舒展开来的皱纹,我想阿嬷一定又是在回想往事了。我走过去轻叫了声:“阿嬷”。我不敢大声,怕惊扰了阿嬷的回忆。阿嬷抬起头拉着我的手,我坐在阿嬷的身旁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感受着阿嬷那饱经风霜布满老茧的双手的抚摸,像是抚摸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心充满了各种的情绪,总是忍不住会想哭。
我轻轻的说:“阿嬷,天暗了,到来去厝里吃饭了。”阿嬷轻拍了拍我的手说:“好,好,回去,回去。”阿嬷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以为她准备要站起来。阿嬷只是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指着渔船说:“以前年轻的时候,跟你阿公啊,经常在那边打鱼,记得有次掉到了海里,是你阿公把我救起来的。”听着阿嬷的讲述,她深邃的目光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既寂寞又温暖。
我心里想着,原来阿嬷是想念阿公了,想到这里我也开始想念起了阿公,他那即严肃又慈祥的脸也再次浮现在了眼前,想着就难免有些哽咽。阿公离开已经有十年了,在阿公生病的那段时间,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总以为阿公会好起来的,会继续每天傍晚在家门口吹着竖笛或拉着二胡扯着略显嘶哑的喉音唱着《将进酒》。喜欢围在阿公的旁边,他总是可以把一个苹果或者一颗梨,从头到尾削出一条长长的果皮。我总是喜欢坐在地上用嘴接着果皮吃得一脸幸福,阿公会用水果刀把水果切成一瓣瓣的,然后用水果刀尖插一瓣果肉拿出来给我,那时候的水果真的很甜很甜。
阿嬷说阿公家是世代打鱼,自给自足的生活也还算富裕,但那一年鱼特别的小卖不了价钱,又加上来了个恶官跟阿公的父亲没交好,三番两头来找茬事。当时阿公年轻气盛看不惯被人这样的欺压,趁这恶官花天酒地回来经过桥头的时候把他推下了海。阿嬷说本来他们那年是打算要结婚的,出了这样子事,阿公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阿公的父亲毕竟是个冷静之人,在当夜就立刻为他准备了行囊,还有那打算结婚的钱一起让阿公赶紧逃走避风头,阿嬷说连和阿公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后来第二天,阿公的父亲跟阿嬷家里人说,阿公下番去了。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满脑子疑惑,我回忆起阿公跟我说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可是跟阿嬷说的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阿公跟我说,他并不是我们这个村子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姓跟其他人家的都不一样。那一年,村子死了个官,阿公随殡葬乐队来到村子里,因为巧遇见阿嬷,从此隔三差五的就来我们村里给阿嬷献殷勤,偶尔从山里打了野鸡野兔,有时送阿嬷一束野花,也常常的拿着竖笛吹着音乐或唱着歌逗阿嬷乐。过了三年多,他们结婚了,阿公说阿嬷要他答应她一个条件,只能在我们村结婚,换现在的意思那就是入赘,阿嬷没告诉阿公为什么,但是我觉得阿公是知道原因的,我问阿公的时候,阿公摸着我的头说,都已经是过去了的很遥远的事了。听以前阿公讲的时候,一脸幸福,现在想起来觉得阿公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很浪漫呢。
吃过晚饭搀扶着阿嬷回到她房间时,阿嬷的口里一直念叨着说,“当年你阿公从番里寄来了好多信,寄来了好多信”,说着她指着床底下。阿嬷因年纪太大腿脚不灵活了,我就帮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放在桌子上。我扶着阿嬷让她躺在床上,我轻扯了下木箱子上的锁,钉锁的那两个钉子就这么断开了,两个钉子都已经锈透了,我打开木箱子转过头来看阿嬷,阿嬷已经熟睡了。看着箱子里面用布包裹着厚厚的整齐的信封,我小心翼翼的拆开,看着那些发黄的信纸。有些墨迹都已模糊了,像是被眼泪打湿过的痕迹,一字一句的思念,仿佛飘洋过来有着万斤的重量,看着看着眼泪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心想,要有多深的爱才能有如此深切的思念。夹在书信间看着一张照片上,一位穿着吊带西装意气勃发的男子的黑白照片,我想照片的背景应该就是信里提到的南洋吧。轻轻的拆开信封,就像在穿越一段往事。信里最多的字句是“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娶你的,你要等我”。信的最底下有一张图片,阿嬷梳着两个俏辫子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站着的男子整齐干净的三七分头发,两个人都微笑着。我想那应该是阿嬷跟这位男子准备结婚时候拍的结婚照吧,他们真的很般配。
我翻看着这些信发现只寄了一年多时间,后来是因什么原因而没了联系,也已经无从知晓了。望着阿嬷熟睡的样子,我想阿嬷这一生是幸福的,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时间段里有两个男人那么深爱着她。只是阿嬷现在太老了,老得她甚至把两个爱他的男人的记忆都分不清了,都融合成了一个人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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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唐菜 // <不多的故事:第七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