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起秘密,不说话

庆山的《莲花》里面,内河对善生说,人的一生,会带着一些秘密死去。有一些语言是我们的秘密。这种孤独的黑暗深处的存在,像一枚炸弹。很多人的体内都有这样一枚安静的炸弹,是他的秘密。人无法谈论它。即使书写,也依旧不足够。

1.

天没有亮的时候,将车子停在桥头。车头前方是一辆绿漆皮挂了又厚又硬毛毡的三轮车。车灯在黑沉沉的湖水边显得极亮。将要拔下车钥匙关闭车灯的瞬间,似乎觉到有种目光在注视自已。顺着光线看去,发现三轮车毛毡边缝里探出一颗头,一颗山羊的头,迎着刺目的光,冷冷的望过来。

与它对视了足有半分钟。强烈的光并没有使它感觉不舒适,它就那样定定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或许是看着灯光,车子,也说不定,但我确实感到一束漠然,深邃的目光,穿透过玻璃,落在身上。那是孤独的目光。有生命的动物必定会有感觉与思想,哪怕是微渺的,这一刻,它是在思索什么呢?每天早晨,它都被它的主人用三轮车运来这里,一罐一罐温热的,带有它的体温的羊奶,被晨练归来的人们带走。它是那样无动于衷,仿佛奶水不是出自于它的身体,仿佛它的身边空空荡荡,如无人无迹的原野。

它那无法用语言诉说出来的,是它的秘密,它终将带着它的秘密,死去。

我关闭车灯,四周又复于黑暗,只有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山羊,扭过头去,不再看我,或者它仅仅是对灯光产生兴趣。我下车,关上门,再去看它,它已经将头缩回毛毡里,不见了。

那一刻,我离它那么近,离一只山羊的孤独和秘密那么近,虽然我们,永远不会说上一句话。

2.

我不善跑步,有时尝试跑也仅仅是极短的距离,便觉得胸膛膨胀疼痛。我喜欢散步,有时急,有时缓。清晨,我爱看来来往往跑步的人。他们在寒气逼人的冬日,穿着薄衣,运动鞋,不戴帽子,耳朵里经常塞着耳机,脚步坚定,臂膊挥舞有力,目光沉稳而专注,一直望向前方,从不左右顾盼,丝毫不像我这个悠悠然散步的人。

有人,仿佛藏有不肯显露的秘密,神情谨慎,眼神通透而幽深。越是平坦

某些难以说清的特有的质地,决定是否喜欢或者靠近某些人。那种喜爱与靠近,呈现出端庄郑重但却极力与之疏远的状态。有时眼睛中望见的美好与喜悦,并不需要表达,交流,此时即是完整。哪怕短短的一句话,也会倾刻间地陷天塌,浮在表面上的迷幻之光,如墙皮斑驳脱落,裸露出残缺的真相。

远远相望,反而是最好的状态。任何言语都显虚浮。

我沿湖岸走,许多粗大的垂柳歪向湖水,柳枝柔软的,长长的垂到水面。人们在树身下半部彻了水泥桩,抵住歪斜的树干,免得它站立不住。湖水映了岸边灯火,细细碎碎闪着光波。我听一段村上春树的《百分百女孩》,脑海中浮现他眼里最完美最心怡的女孩形象。长发,留有睡觉时压折的痕迹,面容清瘦,但决不漂亮,穿毫不起眼的衣裙,与街道上许许多多擦身而过的女孩所穿的没什么两样,走过后全无影像。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冲撞在胸口嘭嘭乱响,他知道,她就是他心目中追寻不着的百分百女孩,他一秒钟擦身而过的爱情。他,不去说一句话。

3.

我常常觉得,很多时候,不说话反而比说出来更稳妥更安定。小时候极少说话,是个木纳的傻乎乎的女孩,又丑。经常被大人们遗忘在一边。我倒喜欢,呆呆的发愣也好,躲在角落看别的孩子嬉闹也好,从不感到孤单。独处久了,经常自言自语,安排一些无中生有的人来对话,替她们讲故事。脑海中有一个舞台,各种角色轮番上阵。终日沉浸其中,欢喜愉悦。

而今,依旧很少讲话。除非不得已的工作或亲朋往来。再怎么熟悉的人,欢喜的人,也觉得不知说什么好。言语总是不能完整的真实的表达出情感,况且多半时候,内心与口舌无论如何不能保持一致,否则,在这个世上便无立足之处了。不能坦荡,有些言语也就成了内藏的秘密。

一个人真该藏有自已的秘密,像一片属于自已的森林,别人无从进入,而自已也并不想踏足别人的森林。彼此靠近,相互独立。

日影西下,斜进房间的阳光淡淡的。拿起绣了一小片花朵的绷布,细针引过丝线,闲闲的绣起花来。别人瞧了,会叹息时光浪费,做什么不比耗费光阴绣一朵花好呢。此时,窗台下有一只小狗有事没事的叫两声,几片迟落的叶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静静坐了,心里只觉得愉悦,有用没用的虚度,比起说了违心的话,见了不想见的人,想着乱了心性的事来,要好过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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