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明新
吃罢早饭,小王翘着二郎腿,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磕着瓜子,难得有这么悠闲自在的时刻。他是我们邻村的一位灵车司机,主管我们这个片区,十几个村子。
他除了开灵车外,还附带着销售一些白事用品和棺材。他刚开始干这行时,没少被村里人嘲笑,“不务正业,死人的钱你也挣?”“恐怕有命挣,没命花!”这是他听到过的最恶毒的一句话。
可几年下来,小王非但没出事,反而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城里买了楼,又在村里盖起了二层小别墅。这让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又开始羡慕嫉妒恨了。
不过,这两年白事生意也不好干,尤其是像我们这些村里建起公墓,又推行殡葬改革的村子。由于有了统一的公墓,不再需要火花后,套个棺材再下葬了。所以,小王的棺材生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前些年,村里管的严,发盘缠也是被禁止的,这让小王郁闷不已。眼瞅着自己购来的一批黄牛白马,拴在家里,销不出去,怎能不头疼?不过,这两年村里不怎么管了,一些已经消失的风俗,又死灰复燃。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小王忙接起,电话是我们村小张打来的,他父亲今天早上,因突发疾病去世了。
“你开着出殡的那辆车来,火化出殡一起举行,不需要花圈纸扎,也不需要盆子筷子碗和福饽饽,只需要一个牌位就好。福礼本子也不需要。”
按照惯例,我们这里的白事是需要三天时间的,第一天逝者去世后,孝子通知本族长辈和族兄弟,来家里商量一下具体的葬礼细节,然后去饭店吃一顿。
第二天火化回来后,再请本族长辈、兄弟以及帮忙的乡亲们吃一顿,晚上发完盘缠后,继续去饭店吃一顿。第三天出殡,中午自然是要吃大席的,晚上帮忙的还要单独再请一顿。
小王犹豫了一下,“小张,这样办有些不妥吧?毕竟老爷子也七十多了,怎么也得两天吧!”他善意提醒到。
“我爸生前一再叮嘱我们,他去世后,一定要简办。按照他的遗嘱,火化后直接去墓地下葬。可我觉得不太妥,所以才让你开出殡的那辆车来。我这已经违背我父亲的遗愿了!”小张解释道。
见小张态度坚决,小王只好不情愿的答应下来。我们这儿的葬礼,一般需要两辆灵车,第一辆是火化用的,第二辆是出殡用的。
火化用的,就是一辆大面包车,也没什么装饰;而出殡用的礼仪车又分两种,一种是传统样式的,所谓传统样式,就像红楼梦中,秦可卿出殡时,镜头中出现的那个棺罩样式的。
不同的是,随着科技进步,车取代了轿,将面包车上用描龙绣凤的红绸布将左右和后边罩起来,车头上方再插上一个类似花圈的装饰品,一辆既传承了传统,又彰显了科技的灵车便完成了。
还有一种是将面包车的左右和后边,用一个类似铁盒子的东西罩起来,上边贴两张画,这样的便宜,传统样式的贵。
小王的村子离我们村很近,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只见小张家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上边放着一个微信收款码,旁边竖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还礼请扫码。”
按理说,此时他家门前应该聚集了不少帮忙的、看热闹的乡亲才对,可令小王意外的是,小张家门前此时冷冷清清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来了小王,将喇叭打开,先放段《哀乐》吧!”小张要求道。
小王无奈,只好将喇叭打开,放《哀乐》。
“实话实说,像你这样办白事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小王有些冷嘲道。
村里开饭店的王姐,正为这两天的生意冷清而烦恼,当她听到村里传来《哀乐》声时,不是悲伤,而是兴奋。
她忙开车去超市,买了许多的蔬菜和鸡鸭鱼肉。并告诉开超市的张大姨,今天村里有出殡的,让她将烧纸等白事用品摆到外面,好让外村亲友来吊唁时购买。
“不可能吧?这两天也没人来买烟啊!”张大姨不相信道。“不信你出去听听啊!声音好像是从后街传来的。”王姐道。张大姨出去听了听,“还真是,那会是谁呢?没听说谁走了啊!”
随着《哀乐》的低回徘徊,小张家门前渐渐聚满了人,“前两天我还见张大爷坐在门口纳凉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唉,你不知道,去年就得癌了,他儿子不愿意跟别人说,我费了半天劲儿,才从他老伴口中打探出来。”
“这怎么没人收钱啊?”想随礼的道。“你没看写着吗,让咱扫码!”“第一次见,白事随礼让人扫码的!”
“大爷,您回去就行,按照我爹生前的遗嘱,葬礼简办,不需要太多人帮忙。”
“那怎么能行,白事不能简办的,人生就这一次,你一定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风风光光的把你爹送走才对。”
“大爷,您都说了要孝顺,孝是生前好好伺候,顺是按照老人生前所说的去做,不违背他的遗愿。我爹生前一再嘱咐我,他的葬礼要简办,我若是再大操大办的,那岂不是不听他的话,成了一个不孝顺的孩子了吗?”
“你……”
“小王,把《哀乐》关了,我们出发吧!”
“哎呦,第一次见两口子把逝者抬上灵车的!他们老张家又不是没有人了!”一些妇女一边倚在墙上,磕着瓜子,一边咋舌道。
大约两个小时后,张老汉火化回来了,灵车刚停稳,小张便让小王再次打开喇叭,放《哀乐》。
小张哭着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下车,儿媳哭着接过张老汉的遗像,抱进屋里,将骨灰盒放到供椅上。
“小张,今天准备几桌?姐给你预备了三桌,应该够了吧?”王姐找上门问道。
“哦,王姐,我们中午不打算管饭,再说,我们也没用人帮忙。”听完小张的话后,王姐的脸色很难看。
“真是个不孝子!老张头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她一边走一边嘟囔道。
开超市的张大姨见天都到中午了,也没人来买纸,只好将纸再搬进屋里去。“张大嫂,你知道吗?后街上的老张头死了!”刘二家的来买菜道。
“是嘛,怪不得上午听到《哀乐》声呢!”
“我跟你说,老张头的儿子可真不是个东西,他爹白养了他一场!”刘二家的生气道。
“怎么了?”张大姨好奇道。
“哎呦呦,你是没见啊,他呀,竟然两口子将他爹抬到灵车上了!”张大姨一脸吃惊的看着刘二家的,“啥?没人帮忙吗?”
“他谁都没告诉,谁肯给他帮忙啊!唉,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搞不好啊,张老头是被他儿子给害死的!”
“哎呦,这可别乱说!”张大姨害怕道。
“你想啊,正常死亡的话,哪有当天火化,当天下葬的?还不让人帮忙,这不奇怪吗?”
“没证据的事儿,咱可别乱说!”张大姨提醒道。
“怕什么,又没别人!还有呢,那张老头的儿子,简直是财迷心窍,竟然将微信二维码摆出来收款!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倒好,省下管帮忙的吃饭喝酒了!”张大姨苦笑道。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不给他爹摔盆烧纸!可怜的老张头,死了死了,还要做个没钱的穷鬼!”
“呵呵,小张倒是真按照村里的宣传做了,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张大姨嘲讽道。
“也就他傻不拉几的信宣传,谁不知道,那东西就是给人看看的!”刘二家的道。
“唉,也不好说,说不定过两年,白事都这样办呢。”
“想啥呢,这是不可能的事!谁会傻到将自己的爹地草草埋了!”
“也不能这么说,想想也没什么不妥的,人都死了,搞得排场再大,除了浪费钱还能有什么用呢?再说,张老汉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没有女儿,姊妹兄弟的。”
“可不能这么说,毕竟人生就这么一次,不大办怎么能行呢?哼,吃完饭,我再去看看它们是怎么个出殡法!”刘二家的道。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不孝顺的东西!”王姐一边自言自语的骂着,一边将上午买的菜拉到超市。
“你这是要干啥?”张大姨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我打算将这些菜退掉。”王姐不好意思道。
“第一次见退菜的,以后打听好了再买吧!唉!”张大姨无奈的将菜收下,“谁能想到张老汉养了个这么不孝顺的儿子啊!”王姐道。
“听说你们村有人去世了?”邻村吹喇叭的王大爷来超市打听事儿道。“放心吧,没你什么事儿!人家自己都办完了!”王姐气愤道。
“啥?自己办?自己怎么办?”王大爷一脸问号道。
“哼,谁让他养了个不孝顺的儿子呢!”王姐道。
“再不济,也得让我们去吹吹喇叭吧,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吧?”王大爷不甘道。“吹喇叭?想啥呢?饭都不管还吹喇叭,做你的发财美梦去吧!”
午饭过后,张老汉家门前聚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人们倒要看看小张如何送他父亲最后一程。
“小张,你还谢架子吗?”小王进来问道。“哦,不用人帮忙,也就不需要谢架子了。”小王干脆利索道。
“听说他还不用福饽饽,是真的吗?”邻居们好奇的问小王道。
“那还有假吗?”“怎么这样呢?他包饺子吗?”“不包!”“唉,看来小张这是被西方文化给洗脑了!”“可不咋的,现在的年轻人,被西方文化荼毒太深了,国家应该出手管管了!”“唉,可怜的张老汉,生前不怎么富裕,死了还要做一个穷鬼!可怜啊!”几个老太太叽叽喳喳议论道。
伴随着低回的《哀乐》声,小张将父亲的骨灰盒抱到灵车上,人们聚在他们家门口,看着这两口子,将张老汉送往长眠之地。路上没有黄色的纸钱,前边没有引魂的灵幡,后边没有挑饺子的扁担……
当天,邻村吹喇叭的王大爷,气愤的连发数条短视频,对破坏“传统文化”的行为勇敢说:“不!”
而开鲜花店的宋阿姨,却对小张的做法赞赏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