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被《语文建设》转载于2010年4期)
看了下面的回答,你有何感想?
“那么”,我说,“如果把两个题目写进一篇文章里去也可以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说。
我说:“天子的礼乐征伐出得不对,这就是无道了。庶人免不了要议论。如果天子听到了那种议论,不管议论得好不好,对不对,就照子产不毁乡校的办法办:议得对的就听,议得不对的不听,再不管别的,那不就是从无道变成有道了么?这就把两个题目写成一篇文章了。”
先生说:“可以,完全可以,这意思很新。”
我说:“我还有一个怪想法。我觉得天下有道则庶人议,天下无道,则庶人不议。”
“怎么讲呢?”
“天下有道,上面不滥施刑罚,庶人说点什么也不要紧,所以敢议;天下无道,上面滥施刑罚,庶人怕惹祸,有话也不敢说,所以不议。”
“聂绀弩,这是你说的么?”
“是刚刚想到的。”
先生突然变了脸,好像要哭,却又点头带笑地说:“这意思好,你小,又头一次作文,还不能知道说了些什么,更不知它的深浅,写出来吧,不管写得通顺不通顺。”随即向大家说,“今天的作文,以聂绀弩的最好!”
这是公刘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引用的一段聂绀弩的回忆,当年在蒙馆,先生出了两道作文题,一道是《子产不毁乡校》,一道是《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当时聂绀弩八岁。他是平生第一次作文。
从学生的角度看,一个八岁的儿童,从来没有写过文章,在私塾里第一次作文就如此高卓,这是先生教的吗?当然不是。聂绀弩后来有着丰富而复杂的经历,黄埔军校毕业,参加北伐,解放前坐过国民党的牢房,解放后又坐过共chan党的牢房,人生遭受许多奇耻大辱。他主要从事文字工作,是知名的作家,晚年写旧体诗自成一格,是哪个老师教的吗?能教得了吗?
从教师的角度看,这样的天才学生当然不是自己教出来的,却是自己遇上的。遇到一棵茁壮的“天苗”,有时却是因为你教了而影响他更茁壮!可是这位私塾先生是值得敬佩的,他显然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肯定想起了自己人生的况味,或者说,他可能分明意识到,自己终了一生的认识高度并不比一个八岁的孩子高多少,他的自尊可能要崩溃了。但他毕竟批一个第一给聂绀弩。
在我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首先因为我在著名的中学教书,接触的都是远比教师聪明的学生,所以我一向认为在智商上我不如我的绝大多数学生;其次因为我认为语文的许多素养不是我能教给学生的,所以认为语文课在高中开不开无所谓。这个意思是有特定含义的,但是在中华语文网被有的留言者所骂。
以上我举的例子能够说明我的观点,但这是一个充满偶然性的个案。
可是,在平时的教学中,我是否忽视了很多看似偶然的个案?一定有。
我有多大能耐,能够给学生——比我聪明的学生讲课?我有多少东西能讲明白?我讲的对吗?我果真非讲不可吗?我真的要像在中文系当学生那样接受了大学老师的方式和内容,然后再像大学教授那样“转卖”给将来并不当中小学语文教师甚至不从事语言文字工作的学生呢?
除了各级各类的选拔性考试以外,学生接受了我的、我们的语文教育,他们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多少?
当我们可能没有我的学生优秀(优秀的标准不止一个)的时候,该怎么办?
近来我愈发坚信,张翼健先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搞的“初中语文基本能力过关实验”是有远见的,也是语文教学的根本出路;这就必须对课程整合,尤其在体制之外的完全学校,从小学抓起,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在初中毕业使语文基本能力过关。在体制之内的学校难以实现,校长们都以官的姿态被打造与自我打造,没有自主权。且不说别的,单是对上级教育行政部门主管领导不阳奉阴伪,不奴彦婢膝,校长都当不长;这样当校长,学校弄得很糟糕也不影响你升迁。这在现实中不乏其例。校长不能安心搞教育,已经成了社会中人。这番话有点跑题,是在高铁上打发无聊写的无聊之言。如果校长都这熊样,你还有什么权利要求教师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