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过于年幼,实在不记得,离开老家和再回到老家中间隔了多久。只觉得回老家时,看到姥姥,就觉得很亲切。每次姥姥都会握住我的手,不停的重复着,旭子回来了,旭子回来了。姥姥的手或许是开裂,或许是经年的老茧,感觉有些扎,但是也很温暖。
小时候不明白这种亲切感从哪里来,为什么对父母就没有。后来隐隐明白了,是因为从小被姥姥带大的缘故。而和父母住的时候就开始上幼儿园小学,所以连续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如小时候与姥姥。
虽然对小时候与姥姥的相处已经忘记了许多,但还有一些记忆片段。
我记得,小时候和姥姥一个床上睡,床挨着墙,姥姥在那面墙上教我如何做手影,有兔子,有燕子,有鹅等等。我记得我学的燕子总不如姥姥做的好。
还记得对房梁有很多印象,我怀疑当时我处于襁褓中,还不会坐,所以总是看着房顶。
印象中,从未见过姥姥生气。有一个舅妈总是对姥姥讲话跟吵架一样,我每次都很不满,但是看妈没说什么,姥姥也不像很委屈受罪的样子,也就没多说,或许只是讲话方式的问题,而并没有心怀恶意。
回去看姥姥的时候,父母会给姥姥些钱,姥姥总是说着,biao4 gei1 la,biao4 gei1啦。又或者做什么事的时候,姥姥会说biao4 jei1 la,biao4 jei1 la。这也是我后来为数不多能听懂的老家话。
姥姥很瘦,一头银发,在我有记忆时,就已经步履蹒跚,但精神状态一直不错。后来,大学是上初中的时候,姥姥来过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的姥姥牙已经掉光,吃饭的时候嘴会抿在一起,和我知道的老奶奶的样子一样了,为此我看了姥姥好久,姥姥笑了,立刻猜出我为什么会看她。
记得那时候,姥姥反复跟我说,睡觉换脸睡,只睡一边,脸颊会一面薄一面厚。当时我离开老家太久,已经不会说老家话,姥姥说的那些还要我姐翻译一下才明白。
当时,姥姥还跟妈聊天,似乎说到了姨看到骷髅的事情,我插了一句那是幻觉,妈说你看XX都知道那是幻觉,之后说了什么我又没留意了。后来直到工作了,才知道姨为什么那样了。
姥姥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我给姥姥挑了一个枕头,全家人一起回去,包括舅舅舅妈们,同辈的表兄弟表姐妹们,一起拍了照片。当时姥姥的气色还是很好的。
姥姥年龄越来越大,后来回去,姐因为上了大学,乃至工作,经常回不去。姥姥总是抓着我的手说,璐璐回来了。我没有反驳说姥姥记错了,我想也是年龄大了有些糊涂,并且我还能回来,姐却好久没回过。
后来我也工作了,回去的时候更少了。再回去,是因为姥姥病了。在那之前,妈因为用化学药品疏通厨房下水管受了伤,额头上被化学灼烧了一片,连带眼皮受伤,幸好没有伤及眼睛。后来好转,去医院看姥姥的时候,还有些伤痕。当时姥姥抓着妈的手,我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姥姥眼中含泪,摸着妈的额头,妈不住的宽慰姥姥说已经好了。
姥姥生了病,好像也没有好利索,便回去了,因为在医院住不惯。姥姥已年过八十,我想身体开始有些问题,也是正常。那时候我也看到了姥姥的名字,刘云风。
我也感觉姥姥年龄很大了,时日不多。偶尔会梦见姥姥走了,醒来就长吁一口气。我谈了女朋友,在一次回老家的时候让姥姥看过照片,姥姥很是满意。刚结婚,带着她看姥姥的时候,姥姥躺在床上,脸颊凹陷,泛着潮红。头发依然是银色,只是看着有些衰败。我拍了些姥姥的视频和照片,因为我隐隐觉得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但我从不敢这样想下去,想下去就会给自己两耳光来制止。姥姥执意要给我们一千块钱,我们收下了。妻子宽慰姥姥说天冷了身体比较僵,开春了就好了,我也相信如此。当我坐在姥姥床前的时候,外甥女也在一边玩耍,我逗她玩了玩,她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和我笑着玩藏猫猫。我强烈的感受到了生命的反差,一边是病卧在床日薄西山的姥姥,一边是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小姑娘。我匮乏的文学储备中,硬是想起了那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头万木春。
没能等到开春,甚至没能等到过年,姥姥终究还是走了。
当舅舅让妈回去的时候,还说要不要带上我,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爸没让我去,虽然舅电话里没说,但是都有预感,而我也有些不敢回去。所以这个噩耗是姐告诉了我妻子,再由妻子告诉的我。
即便有预感,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回去参加了姥姥的葬礼,没有带妻子一起。安葬前,我没敢去看姥姥的遗容。我突然想起日本的那部《入殓师》,那里家里有人去世,其亲人会给它擦擦面部。他们会感激入殓师为逝者整理遗容,让逝者体面的入殓,安葬。我在想中国有没有这样的行业,如果有,我是不是也能看姥姥最后一眼。
灵堂里,妈,姨,舅妈们,每个人脸上都失去了光彩。我想起了另一次参加葬礼,灵堂里的人有说有笑,当有人来祭拜时,立刻嚎啕大哭。然而这一次,从头到尾,灵堂里静悄悄的,嚎啕大哭的也没有。
同辈中年龄最小的弟弟抱着姥姥的遗像,脸上还充满着天真,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不过又或许他也知道在做什么,因为这么冷的天,他搂着两只手,却没有一句抱怨。我跟着送行的队伍,看着姥姥的棺材入土。我看了看表哥,眼睛上被呼出的气蒙的有些看不清,隐约能看到发红。我想他跟我一样,我们已经成人,能够很好的控制住眼泪。我听妈说,表哥经常给姥姥买东西。
如果说有什么很后悔的话,就是在结婚的时候,姥姥给我们钱的时候,我和妻子应该给姥姥磕一个头。
我打小不喜欢磕头,也不知为什么,可能也是受到历史故事的教育。当看到康有为说,上不跪天,下不跪父母,此膝何为什么的时候,还嗤之以鼻,觉得这人真是骨子里的奴性,站不起来。
可是我又后悔那时候没有向姥姥郑重的磕一个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一些感情。
后来去参加表弟婚礼,妈和姨带着他去姥姥姥爷坟前烧纸的时候,我跟着一起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