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物流园当德邦的分拣员,简单点说工作内容是理货。工作一年,就上了十个月的晚班,晚上七点到早上七点,每个月休4天,物流园除了德邦还有京东,百世,圆通。
这份工作的文化程度最少要高中文凭,其实不是,只要你会认字和写自己名字就可以了。因为分拣货要认识标签上的目的地,偶尔有些快递也需要你签名。
这个行业的面试其实就是走个形式,去了就可以上班,不过规定需要无薪试工三天,违反劳动法了。但事实所有的物流都这样,你不接受就干不了这行,试工我感觉还是有必要的,很多人来了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怎么干。试工是个人和工作互相了解的机会。据我所知,试工留下来的人不到一半,甚至有些人一两个小时就走了,我觉得应该要给留下来的补上那三天的工资才对
不过公司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做这行的人,大部分来自五湖四海,身上带的钱不多。只要干满二十天,就提前发半个月的工资,正常是次月十五号。
分拣场有八九个足球场那么大,边上缺口有一个个编号,货车屁股对着缺口,车厢打开装卸货物。我喜欢这份工作,不用说话,不用思考,撸起袖子就干。
因为在广东地区,一年里有九个月是夏天,白天太阳把屋顶的铁棚晒得发烫,晚上自然也凉快不了多少,干了半小时身上就汗淋淋的,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干这个活的人都会掉体重,我有同事三个月掉了四十多斤,我不算胖,也掉了近二十斤
每天干十二小时,除去购物节这种高峰期日子,基本是晚上七点干到九点,然后吃饭半小时,之后十点到第二天的五点这段时间最忙,基本上一刻不停,最后的两个小时轻松一些,可以干一会休息一会
厂里有二个食堂,不同的承包商,风味也不同,平心而论,它们的价格公道,味道也不错,而且比较卫生。吃完饭就从九点半一直干到早上七点。有些人会自带点饼干或面包,肚子饿了就往嘴里塞点,也有人连着干十小时不吃东西,他们都习惯了。我一般带饼干。偶尔忘带只能凭肚子咕咕叫了。
早上下班前会开会,总结当天的工作,一般只讲三分钟,毕竟要干的事情不是用嘴巴说就可以完成的。
下班后我们要吃早餐,其实对我们来说是晚餐,吃完后回去洗澡洗衣服。衣服很难洗干净,搬货的时候难免衣服会沾上各种污渍油渍。累的时候就想,反正第二天衣服还是会弄脏的,而且高效的去污品也不便宜,打打肥皂就行了。于是晒上去的衣服你在远处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汗味。
不过干这种工作,自然而然就习惯,不会去介意这种问题。
每个人的适应能力不同,最痛苦的是睡觉这部分,对于日夜颠倒的生活,在刚开始的几个月,我每到四五点就困得不行,站着随便往哪里靠靠就能马上睡着,好几次差点摔地上,干起活来像行尸走肉,目光是恍惚的,意识是模糊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前一秒干了什么,那几个月我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因为这个缘故,我有次把两袋货的标签贴反了,北京的货贴重庆,重庆的货贴北京,还好在货上车之前被追了回来。
可以说每天晚上我都被困意折磨得走投无路。我就发誓下班后一定狠狠地睡一觉,但是下班回到家后就不困了,身体长时间干着不喜欢的运动,心里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厌恶感,渴望做些让身体喜欢做的事情,以压制住这种厌恶,使身体得到补偿,恢复活力。
有些同事补偿身体是这样的,下班后就去k歌发泄到下午,回家睡一两小时就去上班,我不是那种疯狂的人,我不想把命丢在工作中,所有我采用温和的方式,比如早餐吃好一些,去逛逛超市买东西,听听音乐或看电影,调节心情
白天屋子很热三十多度,风扇也不顶用,已经下午了,我完全睡不着。我又开始我睡眠焦虑了。
我想很多办法,安眠药我买不到,听说黑巧克力可以帮助睡眠,我每次睡觉之前把它当要吃一片,当然这不管用,褪黑色素我也买了,也完全没有效果,最后只能喝酒了。买超市的二锅头,红星太贵了,我买了杂牌的。几种杂牌都是四川生产的,味道喝起来不像浓香的二锅头,而像是清香的酒,价格倒是很便宜。
我给自己划分消费标准,偶尔也会买好一点的酒犒劳自己。像五百毫升的老村长,十八元一瓶。我记得是这个价位里最好的酒了。一个人喝闷酒也没有意思,所以我会一边喝酒一边看书。喝完后完全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有时候要喝上二三两才能躺下
晚上六点半我会起床,假如能在下午两点之前睡觉,那会觉得庆幸。
但在有些糟糕的日子,四点了还没有睡着,我会感到焦虑。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睡醒后醉醺醺的,走路真真切切感到左脚踩在地上的高度和右脚的高度不一样。不确定是我的身体在晃动,还是这个世界。
醉醺醺的还好,不是这种状态的话,我会感到又困又累,像是没有休息过一样。路过一排排小出租屋,能闻到炒菜的香味,看着别人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劳动,惬意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深深认为这是最幸福的时刻。而我自己还没有开始工作就已经比他们更累了——
这时候我就会恶毒咒骂自己,我的身体咒骂我的意志,我的意志也咒骂我的身体。发誓明天一定早早地睡觉,下班就立刻睡。可是到了第二天,情况又和前一天一样,就这样周而复始。
我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子,村民都姓云。我从他们祖祠门外的对联了解到,他们祖先不知是哪个朝代从陇中迁徙到这。以前村子叫“罗坑村”,我是在村口的废弃门牌看到的,现在叫“罗亨村”,听起来没有之前的名字朴实,看出来他们显然嫌弃之前土气的名字。
物流园就在村子的旁边,村民主要以种植观赏性植物为生。小到小盆栽,大到罗汉松,应有尽有。
村子被一条河围起来了,既起到防盗的作用,又有灌溉的功能。应该是村子里种植了些价值不菲的植物,所以村口安了铁门,晚上会锁住,不让车辆进出。
罗亨村生活并不便利,只有两个小卖部,没有超市,没有发廊,没有小食店,什么都没有。因此我的大多同事更愿意住在附近更大的石洲村。
走路去石洲村到半小时,我一般二三天去采购一趟。那边什么都有,有菜市场,有小食店,有小公园,各类商店也比较齐全。但是相对的,环境因为人多比较差,房租也更贵,所以我更愿意住在罗亨村。
虽然网上的东西很便宜,品种也多,但是快递员不上门,需要各自到村口去取,我去一趟村口要十分钟,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我很少在网上买东西。
白天的睡眠本来就很珍贵且易碎,万一被电话吵醒可能再也睡不着了。所以我宁愿不在网上买东西,罗亨村有什么我买什么,还好村里的东西不贵,我估计贵了他们也卖不出去。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份工作很少有人干得久,所以公司总是在招人。人事部也尽力了,路口摆摊子,墙上贴广告,APP发广告,多管齐下长招不懈,只要有人来就招,不管那么多,先丢到厂里再说。因为这个缘故,很多不合适的也进来了。
比如说一个女的,小胳膊小腿的,个子也小,看着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但人都来了,有不能推到人事部,也不能推到其他组,只能让她试一试。
不过组长心里并不想要这种人,怕她干活慢,拖累效劳。而且吃不了苦,干了一两个月就跑了,就白白把人带出来了。所以就会给她安排最累的岗位。看起来越不合适的人,组长就会越严格,如果坚持下来了那就留下来干。
不过一般很少有人留下来,干一两小时就跑了。这种活不适合身子弱的人干,刚开始都会比较吃力,哪怕是我,刚开始干的时候因为没有掌握技巧,导致手指的指甲都翻过来,后来变黑,过来二个星期才长出新的指甲。
我们当中也有残疾人,是政府硬搬过来的,每个企业必须按照总工的百分比接纳残疾人。据说上次没有达标还给罚款了。残疾人其实很能干活,不过因为他们身体的不便,只能安排在一些固定的岗位,不能轮岗,所以导致分工的不便,因此组长不太喜欢他们,偶尔还会挖苦他们一下。
干这行的人脾气会变坏。因为长期熬夜,过度劳累,情绪控制力明显地下降,甚至丧失。我就和组里的几个人吵过架,吵得很凶,甚至快要打起来了。所谓的困兽之斗,是因为绝望而歇斯底里
反而那些经常偷懒的脾气比较好,大概是他们也有点心虚吧。不过大家也没有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每个人的工作量和收入本来就做不到公平。偷懒的人别太拖累别人就行了。
干这个活偶尔也死人,整个大厂约几百人。加上频繁的人员流动更替,一年里厂里得有一两千人在这上过班。一般是有基础病的,加上过度劳动引发诱因。我在的这一年也死过人,是一个装车工,据说干活太猛,一晚上装了两辆大卡车,回家躺下后就没有起来过。
我离职的两个月后,听以前的同事说,厂里有人跳楼死了,从办公楼跳下来的,就是我办离职的那栋楼,据说是因为他和公司纠纷,无处可诉,加上工作压力大,因而厌世。
从他跳的地方看,应该是想死前报复一下公司。但我在网上搜索不到任何有关的报道,物流园的位置偏僻,工人又不是本地的,像孤镇一样,消息很难传出去。再说附近的居民也不关心物流园有没有死人,我们和他们的生活不相干,有点联系的只是租了他们的房子,给他们增加了点收入罢了。
我租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有一次听到邻居一个房间参加,是一对夫妻,这栋楼的租客几乎都在物流园上班,丈夫骂妻子,大骂一通,大概是理亏,妻子一句话也没说。
我听见丈夫说,我辛辛苦苦工作一整天,回到家想睡个安心觉都没有,连这我都不能够….大概是妻子做了些让丈夫难过的事情,然后丈夫就哭了。一个大男人边哭边骂。我好奇心中,想听清楚他妻子干了什么,可是我们都来之五湖四海,带来不同的口音,我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春节的时候,我们理货部建立了一个微信大群,拉了四五百日,按照惯例哥组长和经理要发红包,然后大家一起抢。那年三十的晚上,我就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抢红包。感受过年的气氛。
我从来没有进过怎么多人的群,大家都还在说话,发着自己老家各自的照片,互相拜年,抬杠,起哄。那有那传来传去的表情包,有时候几秒就能拉出好几屏长的聊天记录,手机瞬间卡住了,比看春晚还热闹。
或许是过年的气氛一年比一年淡的原因,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热闹且温暖的春节。或许是我手机配置卡的于原因,也可能是网络卡,很多红包我都没有抢到,一共抢了二十几块,我又发回群上去,高兴是用钱买不到的。
要是我还留在那,我大概也是个组长了,这时候大概扯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别人大喊大叫吧。但是长期的熬夜会患上阿尔兹海默症,我已经不小了,这不是遥远的事情,我为此感到很焦虑。
实际上我已经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从表面看,我成天面如死灰,从里面看,我的反应变得迟钝,记忆力开始衰退。为了延缓大脑退化,我开始吃坚果,考虑到性价比,我主要吃核桃,花生和瓜子。
石洲村能买到各种花生和瓜子,我几乎都买来尝试过。核桃买的是一种壳不厚不薄的,不像小时候我们吃的硬核桃,吃的时候得把门合页给撬歪,才能吃到里面的果儿。也不像新疆那种薄皮核桃,像纸一样一掰就碎,是介于二种之间。
我一般把核桃放地上,张开手掌放在核桃上面,用力一压核桃就从中间裂开了。拿出中间的果仁吃,但是核桃也不能预防阿尔兹海默症,顶多吃完有点心理安慰,幸好后来我换了白天的工作,也是物流行业,改为送快递。
眨眼两年过去了,我暂时还没有患上阿尔兹海默症。不过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事情没有。比如我现在不再骂人了,跟不想打人。比如我现在还在坚持吃核桃,花生,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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