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残枝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冲他一笑,丝毫不觉得惊讶。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陈游舫会如此。
因为陈游舫和楚念商都以为她的两个侍女是因卢棋所害。在他们心中,花残枝,是三人之间最有资格处置卢棋的人。
所以花残枝并没有推辞,而是看向了卢棋,问道:“你刚刚说的《兵器谱》,是怎么回事?”
卢棋不想她有这么一问,反而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只回答便好了,知道吗?”花残枝耐心道,语气柔和,像是一个慈和的教书先生,细心地为学子解惑。
卢棋忽就变得虔诚起来,道:“知道了。”
“我问你,《兵器谱》是怎么一回事?”花残枝问道。
“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兵器谱》中册中的两本,不知其真假,便请方老友前来分辨分辨。”卢棋笑道,此话一出,除了他父女三人之外,其他人皆是一惊。
兵器谱乃是“九指神道”欧阳书所著,共上、中、下三册。其中上册将江湖中会使兵器的高手,记录排名,挑选前一百名的,录入《兵器谱》中。这倒也寻常,毕竟每隔一段时日,便有“百晓生”“万事通”一类的人物来弄出个江湖排名。
稀奇的,却是另外两册。
这第二册中,记录的是这一百名高手的武功路数、心法秘籍。而在第三册,便是对应的克制功夫。
若是旁的人说自己写出了这《兵器谱》,那是无人肯信的。江湖如此多的名家,哪就让你窥得了心法招数,且想出克制的功夫来。
可若是欧阳书,便叫人不得不信。
欧阳书精通于奇门遁甲、先天演算之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写出《兵器谱》,便是欧阳书无疑了。
《兵器谱》修成之后,欧阳书只将上册公诸于众,其余二册,皆被好好收藏着。
只有一个人曾看过,这个人就是方守。
方守是欧阳书的师弟,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所以当初,他只邀请方守去看,并且承诺,只要方守想看,无论何时,无论《兵器谱》更新过了多少次,都可以去找欧阳书。
因此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辨别《兵器谱》的真假,除了欧阳书之外,便是方守了。
方守也有几分好奇,便也笑道:“既然如此,老友便拿出来,叫老道看上一看。”
卢棋点点头,便唤人将那两册书拿上来。此时孙庑门也顾不得“讨公道”之事。一是他已经应了,全凭陈游舫处置,陈游舫又把权力给了花残枝。虽不知她为何就这么放过了卢棋,却也只好罢了。
其二,他也十分好奇卢棋手上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兵器谱》。
兵器谱对他的诱惑力,远比替自己女儿报仇要大得多。
很快便有人捧了两本书册上来,卢棋道:“这一本是排名第十一到第三十七的,一本是第七十六到第一百的,老友且看看?”
方守拿过其中一本,看着封面上的字,沉吟道:“这的确是师兄的笔迹。”
卢棋心中便是一喜,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等着方守接下来的话。
方守翻开书页,凝神看了半晌,皱起的眉头舒展下来:“假的。”
“什么?”卢棋一愣,有些没听清楚。
“字迹模仿得很像,内容也下了几分功夫,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乱不了真。”方守将书册随手一抛,便抛到了那小厮手上。
卢棋的脸色更白了一些,双唇微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即便这兵器谱是假的,他也不应该害怕。
除非他已经告诉了别人,告诉别人他拥有兵器谱。
而那个人,是他惹不起的。
花残枝几人自然都想到了这一点,可还没等他们问出声,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卢棋,你家这是怎么回事?门口也没个把门的。”
接着便有六个人走了进来。
这六人中,为首那个腰间别着一把剑,眼露凶光。第二个拿着一把大砍刀,赤裸着上身,恍若哪家杀猪宰牛的屠户。
第三人是个光头,手中一根细长的铁棍。第四人腰间缠着几圈银色的鞭子,双目狭长,视线经过之处,总叫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第五人双手握着大锤,一脸的憨厚老实,咧着嘴笑个不停。而第六人,身材瘦长,面黄肌瘦,普通遭了虫的竹竿一般,身上没半点兵刃。
方才说话的,便是为首那人。他一进屋,便走到卢棋旁边,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
卢棋一笑,连忙请人坐了:“几位兄弟怎么来得这样早。”
“卢棋哥哥邀咱们前来看《兵器谱》,兄弟们哪敢怠慢了。”眼睛狭长那人说话也尖细,不阴不阳的,十分怪异。他眼尖地瞧见小厮手上捧着的东西,便要去拿,卢棋连忙笑着拦住,道:
“当哥哥的眼拙,没看出来这是假的。叫几位兄弟白跑了一趟,不如这样,大家留下来玩上几日,也叫哥哥尽一尽地主之谊。”
“假的?你当兄弟几个是傻子不成?”屠夫声如洪钟,卢棋连忙赔笑道:
“哪里的话,我也是请了方道长前来,才敢确认的。”
六人看向了方守,“追魂音”的名声,他们是听过的,只是不能相信,这么一个似乎随时都会老死的老头,竟然便是传说中的追魂音?
眼睛狭长的人冷笑道:“追魂音消失已四十余年,谁知这个是真是假。你若随着寻了个糟老头子过来,我们也信么?”
话未说完,只听耳边风声响起,眼睛狭长的人急忙往旁边一闪,却没能闪过。脸上挨了一鞭,当即皮开肉绽,甚至还能瞧见些许白骨。
六人怒急,便有五人抽出了兵器。
只为首那人,手仍搭在剑柄上,他看了动手的孙庑门好一会儿,方笑出声:“原来是霹雳子孙庑门,久仰。”
孙庑门“呸”了一口痰:“叫你这样的人久仰,是孙某一生之耻。”
“姓孙的!我大哥给你几分面子,不是叫你蹬鼻子上脸的!”屠户怒道,“莫要当我们‘炼狱六鬼’是好气性的。”
“炼狱六鬼的面子?”孙庑门笑道,同时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底。五人霎时怒不可遏,将孙庑门围了起来。
为首那人摆了摆手,五兄弟尽管心有不甘,却还是退到一边,只瞪着孙庑门,似乎随时会扑上去拆其骨、啖其肉、饮其血。
“光荣也好,耻辱也罢,只是今日我要找你切磋切磋,你敢不敢?”
一般来说,如果在兵器谱上排第九十九名的人,是不会去找第七名挑战的。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沟壑,去了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若是排名第九的,便敢了,而且着意去做此事。因为第九与第七之间,差距本就不大。
若败了,并不可耻,可若是胜了,他便能一跃成为第七。
为首的,便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九,被称之为“下山虎”。
他姓邓,就叫邓虎。
原本他父亲给取的名字叫做邓阿狗。
可是他嫌弃这名字不好听,便换做了虎。
下山的猛虎。
这只猛虎,已经与孙庑门对上了。而他的几个兄弟,也没有闲着。
他们的目光,有的落在了那个捧着书的小厮身上,有的落在了卢棋和方守身上,还有的,落在了陈游舫身上。
他们才不相信这个人就是方守,即便相信了。也不会信他的话。
谁知道卢棋是不是想把书据为己有,所以才联合方守编了这么一个谎。
他们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聪明人,又怎么会被这样的谎话所骗?
既然卢棋不愿意把东西交出来,他们便硬抢好了。
楚念商摇了摇折扇,笑着望着五人。
他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却早已看透他们内心的想法。
只是这五人一旦出手,只怕不会仅仅拿走两本书便满足。
那个光头的眼睛,在他及几位姑娘之间来回打转,放出精光。
不用想,楚念商便知道他心中计划的是什么。
因此他们不动手便罢了,一旦敢有些什么动作,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正想着,却看见花残枝望了花琴一眼,又看向了那个小厮。心中顿时了然,便走上前去,从小厮手中把两册书拿了过来,递给花残枝。
花残枝一愣,继而望向他,含笑谢过。随即便从弹出来的屉中拿出火折子,又拿出一个酒囊。
她虽不爱喝酒,可也总是把酒带在身边的。
花残枝用酒浸湿了书册,在有人扑上来抢之前,用火折子点燃,再往后一抛。
瞬间被火焰吞噬的书册便到了角落中。待憨厚的汉子前去把火扑熄,也剩不了多少了。
五人大怒,便要冲花残枝动武,眼睛狭长那人更是气得大喊:“把这小贱人衣服扒光,浇上火油烧一烧。”
闻言,陈游舫唇边只多了一抹笑。
一抹,他想要杀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笑容。
每当他这么笑了,便一定会有人死在他的刀下。
可今天是个例外。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出手,狭长眼睛就倒下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倒下,只是忽然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而喉间,多了一个血洞。
有人杀了他。
是谁?
谁能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手,还不被任何人察觉?
“哪个兔崽子躲在暗中伤人?滚出来!”憨厚汉子吼道,他认为屋子里一定有埋伏,若不是埋伏,他怎的没看见人出手。
即便是他六弟,也没这么快的身手。
“五哥,咱们惹上事了。”面黄肌瘦那人说道,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花残枝。
他最擅长的,便是暗器功夫,是以他对细小的、暗器划过的风声,总要灵敏一些。
是以刚刚虽然没能看见是谁出的手,可却听见了声音。这声音实在太快、太小。即便是他,也差点错过了。
可只是差点,他尽管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却也肯定下来,声音是从花残枝那里发出的。
如果不是她,便是她的两个婢女。
如果是她的两个婢女,则更为恐怖。
连婢女都有这样的功夫,何况是当主子的?
定然来头不小。
“没错,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光头说道,唇色泛白,却望向了陈游舫与楚星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