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主编办公室,白海琳还在琢磨主编说的“这一次的成败关系到你们的前途,也关系到杂志社的命运”。
这很奇怪。
主编之前的确说过这期杂志的销量很关键,可能会决定杂志社的生死存亡。但如果没有采访到韩程枫,还有两个备选,采访到任何一个都能销量都有保障。这会儿怎么就变成非韩程枫不行了呢?
而且,听主编的意思,是韩程枫的人主动联系了杂志社,约了第二次采访,还点名要她自己去,这又是什么意思?主编又是为什么会答应他们这么奇怪的要求?
白海琳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但很显然主编并没有打算跟她们说。细想起来,最近杂志社里的气氛的确是有点诡异:大家有时候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嘀咕什么,但声音很小所以具体内容什么也听不到。而且他们脸上都没带什么情绪,只要是聚在一起的人超过了五个马上就自动解散了。白海琳最近都在忙着准备韩程枫的采访,所以也没顾得上深究,更没能参与他们的讨论。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采访,也让她被大家排除在了讨论的范围之外。
其实,之前白海琳就知道杂志社的财务有问题,这也是杂志社公开的秘密了。更何况白海琳本来的专业就跟财务相关,所以更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嘉年》杂志的入不敷出积重难返,本身它一直采用的商业模式就已经被市场淘汰了。所以,单凭提高一两期杂志的销量,不能改变杂志社的命运,只会让大家陷入更漫长的挣扎。
脱困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输血”——融资。而照《嘉年》问题的严重性,“输血”可能不如“换血”。如果有投资方愿意收购《嘉年》,重整团队和经营模式,杂志社还有可能的重整旗鼓存续下去;否则,就算融到了钱、度过了眼下的难关,以后早晚还是会遇到同样的困境。
白海琳想到这,好像明白了主编突然提升的求生欲——是不是这个投资人已经出现了?他想看看这块猎物是不是值得入手?
白海琳和宋银波从主编办公室走出来,走过走廊、公共办公区。
周末的杂志社空空荡荡,稿子、物料、白板、电视、各种私人物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办公室的整个空间,色彩斑斓,也很热闹了,只是没有有人的时候热闹。见过工作时间的热闹场景,再看此刻,都是萧条。
“喂,想什么呢!”宋银波突然出声。
“没、没什么。”白海琳差点都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宋银波又想起了刚才没进行完的话题:“昨天晚上韩程枫把你怎么了?”
“啊?”白海琳被问的无言以对,怔怔地看着她,完全没了平时的伶俐样子。
“别装无辜啊,”宋银波翻了个大白眼,却仍旧不肯放过她:“老实交代,你跟韩程枫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开会那天,你就开始不正常。”
伪装了这么多天,居然从一开始就没逃过宋银波的眼睛。白海琳有种被看穿的挫败感,更多的是惊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感觉也像是有几十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
白海琳落荒而逃,快步走向露台的方向。
杂志社的办公室分成了三段,第一段是会客室、杂物间什么的,拐进去是办公区,再进去是几个主要领导的小办公室。公共的办公区连着一个露台,是个茶水间也是休息区。露台被装修成了咖啡厅的样子,有桌椅和花草,同时也留了宽敞的空间用于放松和活动。
白海琳推开玻璃门,登上露台,走到最边缘的栏杆旁站定,在温暖的阳光和流通的空气中深呼吸,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还没等她回复平静,宋银波就追了过来,站在她旁边,继续用诘问的眼神盯着她。
白海琳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不过她也明白,这时候她只有坦白一条路可走了。
“我们以前认识。”
“然后呢?”宋银波有种看穿一切的快感,但此时她更加好奇了,当然不肯放过她。
“我们在一起过。”白海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尽管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情绪是怎样波涛汹涌。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若不去碰,可能还能像地下的水,可有人偏要把它拿到阳光下来看看,那水便奔涌成了惊涛骇浪。
宋银波被吓到噤声。她猜到白海琳和韩程枫是认识的,却没敢想他们的关系这么亲密。
白海琳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才又继续道:“我曾经非常迷茫,而他让我找到了方向……所以你可以想象,他离开的时候我有多沮丧。”
宋银波越听越惊讶。白海琳,八面玲珑、步步为营的白海琳,居然也会找不到方向?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让她找到方向的人,该是多么重要!所以,当白海琳再一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也都出奇了吧。
这边宋银波消化着海琳的话,那边的白海琳却陷入了沉默。她脑海中那些画面又一次浮现出来,有阳光的,有灰暗的,有甜蜜的,也有痛苦的。
白海琳沉默了很久,久到宋银波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她又开口道:“那时候,他带给过我很多东西。比如勇气,比如乐趣,比如这个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可他离开的时候把那些东西都带走了。他离开之后,我又回到那个单调、乏味的世界。毕业之后我来到这座城市,挣扎着离梦想近一些、再近一些。就是因为他曾经告诉我,我可以不必按照别人觉得好的那条路去走,我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追求我想要的、我觉得好的东西。”
白海琳说不下去了,颓丧地低下头。向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来到这座城市,是因为这里有她的梦想,而她的梦想其实有两个,一个是做杂志,另一个就是韩程枫。但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却还是触不到这两个梦想的边角。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积累了多年的情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释放的出口。下一秒,泪水决堤。
宋银波从未见过这样的白海琳,这么激动,这么无助,这么——真实。她认识的白海琳目标明确,并且总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不知疲倦的努力着,有点酷、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可眼前这个白海琳彷徨、沮丧、惊慌、手足无措。她把过去的伤疤揭开来给她看,也给自己看。不过很显然,那个伤口还没有愈合,否则她不会是这幅样子。
宋银波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姐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逼问她。
可还没等她开口,白海琳已经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银波,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也希望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白海琳看见了宋银波眼中的歉意,所以她先开口说希望她能保密,希望能让她觉得好些。
“放心,我不会说的,”宋银波干脆地答应,“我也不会再问你这件事了。不过如果哪天你想说、需要听众的话,我随时奉陪。”
宋银波一派江湖儿女义薄云天的样子,可爱又逗趣。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赶紧去准备采访了。
H集团发来的采访包括了保密协议和隐私条款等等,要求很详细也很繁琐。
白海琳和宋银波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消化了这些条款,重新拟了一份采访大纲,又把准备的问题梳理了一遍,做了些删减。
回到家,白海琳还是不放心,又把问题拿出来朗读了几遍,还预想了每道题韩程枫可能如何作答,以及她应该做怎样的回应。她把这些都在笔记本上誊写好,才去睡觉。
第二天,白海琳提前半个小时来到H集团总部。
这是位于城中央CBD商圈最显眼的写字楼,是H集团自己开发的商业地产,48层的建筑并不是最高,但却是最具现代艺术风格的设计。作为城中超一流的大型企业和财团,这栋地产并不是H集团唯一的办公地点,但自从五年前集团第三代领导人韩程枫回国并执掌集团大权,集团的总部就设在了这里。
因为是周末,大厦里有些冷清。
白海琳在前台表明身份,值班的美女便礼貌地指引她乘电梯前往46层的总裁办公室。
电梯停在46层,电梯门向左右分开,映入眼帘的是带有紫铜色H集团标识的灰色背景墙和总裁办的前台。从这里看不到总裁办公室或者任何办公区,只有一条走廊。白海琳正在犹豫要不要,到走廊里看看,走廊的尽头便闪出一个人来,快步走向她。
那人又走近些,白海琳才认出来是他就是前一天晚上那个中年助理。他的身姿高大挺拔,步伐快而稳健,显得整个人严肃又不失文雅。
他在白海琳面前站定,才开口道:“白小姐,早上好。我是H集团韩程枫总裁的特别助理,李麒。韩总已经恭候多时了。”
“哦,不好意思,那我们快进去吧。”
白海琳一紧张就道起歉来,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李麟对她的道歉没什么反应,只是维持着一贯的警惕。
“请随我来。”
跟着李麟穿过走廊、在尽头拐弯,白海琳看到的是一个开放的工作区域,有七八个办公桌,桌子之间隔的空间很大,但每张桌子都收拾得很整齐。最前面的的桌子上挂着“总助”的牌子,桌面上有半杯热茶。穿过这片办公区,是一条短走廊,走廊的两侧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会议室,小的会议室旁边有个半开放的茶水间,可以看到里面的各咖啡机和茶具,还有零食。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黑色的实木对开门,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韩程枫的办公室了。
白海琳停下脚步。他的双腿好像不听使唤,迈不动了。她从下了电梯就开始紧张,但看到这扇大门,她的紧张便渐渐逃脱了她的控制。心脏砰砰地狂跳和指尖冰冷的颤抖都在愈演愈烈,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来调整自己。
李麟觉察到她的异样,也停下来,回头看她。
”你还好吗?“他依然警惕地问。
”没事,“白海琳挤出一个微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