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幽寂。
也许只有一瞬,又或者悠悠已过百年。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浮萍,飘飘荡荡,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拼尽全力,终于睁开双眼,他立刻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黑水茫茫,浊浪滔天,河水如同一头发狂的远古凶兽奔涌倾泻,无数的人在那那足可以吞天食地的吸力拉扯下,不断的掉进河里,前仆后继。
溅起河水越发冰冷浑浊,激得他连眼都无法睁开。
他根本不会水,又惊又惧之下的本能的想要挣扎着抓住什么东西,可河水仿佛活物,竟然对他的挣扎感觉到十分‘愤怒’。
河水产生了股强大的胶着的力量,他身体移动起来越来越困难。
他哪里还有时间去思考,拼尽全力,总算是抓住了一件什么东西。根本顾不上去看,哪怕是一根稻草此刻也一定要抓住。
手臂阵阵酸麻,仿佛就快要散掉,他真怕自己一用力自己的手臂就会如同枯树一般断掉了。
终于,他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好像睡意回复了一些精力。
他振奋精神,正要继续逃离,浑浊的河水再度打来,他下意识拼命一拉,稍微缓缓河水冲击的力道,勉强没被河水冲走,却忽然发现手上已经空落落的没有着力的东西。
慌乱之中,他竟然一把将水草扯了下来。仔细往手上一看顿时胃里一阵翻腾,哪里是什么水草,分明是带着一块血淋淋头皮的头发。
那人没了头发,有些诧异,转过身看向他,眼珠笨拙的转了转,忽然咧开嘴笑了。
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嘴里的牙齿正一颗一颗随着血肉噼里啪啦的掉落水里。
他身后,无数缺胳膊少腿的人,歪歪扭扭的随着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他,眼都不眨。又或许,根本不敢眨,因为眼球随时会掉下来。
恍然,他有一种错觉:这是一只军队。
只待统帅一声令下!
他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他想把眼睛闭上,这样就可以不必看那些一眼就会让人恶心到连胆汁都吐出来的东西;他想把耳朵堵上,这样也不用去听那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发出的呼呼喝喝的声音。可他发现,他连一样都做不到……
他只知道不能放弃,不能听之任之。他拼了全力的扑腾,只想离开这个幽冥鬼域一般的地方。
终于!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给他抓到了。
那是一节枯树枝,黑黝黝向无边的黑暗延伸出去。
或许,那应该是河岸的方向吧。不论如何总不会比这里更糟,这次他特意清楚的看了看,确信这不是什么死人腿骨之类的东西,心头大定。
终于顺着枯枝连滚带爬的跌坐到岸上,大口的喘气,他感觉身体马上就要散架了。
身后河水里的依然在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他连再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不算太粗的木棍竟十分稳当,靠着木棍的支撑他勉力站起身来,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刚刚迈出一步,忽然黑暗里嘿嘿传来一声轻笑。说是笑,其实也和嚎哭差不了多少,响在耳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机警的四下看去,除了后边河水里传来的啃咬声,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阴恻恻的笑声仿佛也在不断移动,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慢慢的,一个灰白的人影从黑暗里一点点现身出来,手里赫然握着木棍的另一端。
灰白人影嘴动了动,朝他呲牙一笑,却没有半点声音。
他知道,那是对方在喊他。
“你——你——你是什么人?”
灰白人影干瘪的头颅凑了上来,一点一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他在闻什么?
“人?嘎——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灰白人影终于发出声音。
“你是鬼?”他大骇。
“话太多了!”灰白人影的干瘪的脸上挤出几道纹理。“你借用了引魂幡,你的命,我的!”
引魂幡?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可他什么时候借用过?
灰白人影,手一抖,握着的枯树枝呼啦一声伸展开来,白色冥纸飘洒开来,与旧时人家发丧出殡时用的灵头嶓毫无二致。
“上路!”灰白人影把灵头嶓扛在肩头,瞬息间已在几丈之外。
他呆住,恐惧较之刚才见到水里活尸更甚。因为他发现灰白人影下半身只有破成一条一条的空空的裤管——他根本没有脚!
灰白人影飘出一段距离,回头,见他还在原地。停下,转身,白幡遥遥向他一招:“过来!”
他心里一惊,这是什么鬼东西?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走。他这样想着,却骇然发现身体已经飘飘荡荡落在那古怪的白幡尖上。
他低头,只见茫茫黑暗,根本看不到地面,只能听到阵阵凄厉的惨叫。
他一动也不敢动,怕是一不小心从白幡上跌落就会粉身碎骨。
就这样,随着灰白人影,或飘或荡,一刻也没有停歇,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路遥遥兮野魂愁,
青朦道,几时休,
白幡摇曳天尽头,
天尽头,
何处有荒丘……
天尽头,
前尘旧事几时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