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不散

  唯一不变的是炊烟。就在村庄之上,就在树梢之上,就在麻雀之上。

  秋天老了,是冬天;炊烟老了,是新的炊烟。

  炊烟可以自由散去,但根是散不去的。它的根无处不在,在故乡的天空中,在故乡的大地上,在那浓的化不开的云彩下,在一块鹅卵石与另一块鹅卵石的缝隙里。

  天空是不会散的,大地是不会散的,就像母亲,顽强,坚韧,在游子的心中,在鱼尾纹的最深处。

  秋天的黄昏里,炊烟斜斜的的上升着,走的不疾不徐,悄悄的融入在故乡的天空里。瞧!屋顶有炊烟升起,我知道,屋子里的母亲肯定在忙,烧火,揉面,炒菜。炊烟是证明,它是不会骗人的。房前屋后的树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小花狗在门口慵懒的蹲着,猫在炕沿上躺着,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一天炊烟的停止——炊烟停了,一天忙碌的日子就画上句号了。而后,在又一个晨起,又一缕新的炊烟里忙碌,生活。

  炊烟不会散,因为根在那里。根不失,炊烟就会有。

  就是那一地的炊烟,从树梢上绕出来,从屋脊上站起来,爬上草垛,清清淡淡的拢住天空的几声鸟鸣,然后悠悠离去。

  只留下鸟鸣,只留下草垛,只留下屋脊,只留下树梢。

  还有母亲,还有一村的房子。

  袅袅的炊烟,像我一样,走了。走的脚底越来越虚,越来越浅。我知道,这是我和炊烟所无法把握的,因为我们在行走的路上丢了自己的根。

  我们把根丢在了村庄。

  其实,只要我摸着炊烟回去,我就能找到我的村庄,我的房子,还有那一地的鸟声,还有站在大门口,手搭凉棚,向远方眺望的我的母亲。

我可以鼓足勇气在另一方没有炊烟升腾的天地里打拼,但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把根扎在那里,即使我用尽全力将生命之根扎在那里,它也不一定能茁壮,然后开出生命之花。我明白,我不是浮萍,不能失去供给我养份的根。我可以离去,也可以出走,即便是天涯海角,心依然安放在炊烟升起的地方,那里有我的村庄,是我生命的根基所在。

母亲过的清贫,但心里充满柔光。她活在对日子的希冀里,活在对一双儿女的期盼里。读书少的母亲讲不出“天使会飞,是因为她把自己看得很轻”这样的哲理,但她能拨开敷在琐碎岁月上的烟尘,看到生活的本真。

  曾经,母亲,手指炊烟,说,人活着,就要像这炊烟,要不停的向上走。从此,我记住了母亲的话,记住里炊烟的方向。于是,我就发奋读书,我知道自己很笨,但我任坚韧不拔的向前走,冥冥之中被一种东西手臂一样的召唤着。后来,我就考上了,后来,我就游走了。像丝丝缕缕的炊烟一样,从村庄的上空,从母亲慈爱的眼神里,从我所钟爱的鸟声中,游走了。翻过层叠的高山,越过母亲河的滔滔流水,越走越远,试图走向一个可以开辟新天地的远方。

  从此,我在村庄的那片天空下,寂静的消失。

  无数个日夜里,我依稀听见了村庄低沉的叹息,瞧见了炊烟升腾起时不舍得模样,也闻到了老街上那扇窗里飘出的茶香,不颠覆,也不重复……其实,我在,我一直都在。我只是比炊烟走的更高了一些,看的更远了一些,我会回来,在我累的时候,在我想念的时候,在沙子迷眼,海水卷起浪花的时候……

  生命本是空空,却常常风割如芒。

  离开了故乡,犹如浮萍,走走停停的过着生活。城市的傍晚没有那袅袅的炊烟,钢筋水泥筑造的丛林里,无数个工厂高大的烟囱费力的吐着浓浓的黑烟或者白烟。吞云吐雾般冒出来的黑烟和白烟连成一片,一大堆一大堆的飘着,"呼啦"一下升起来,半片天空就被吞了。这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故乡那走不散的炊烟,想起制造炊烟的母亲。母亲在忙碌,在行走,在生活,永远不知疲倦。炊烟早停了,夜早深了,灯下还有母亲匆匆的身影,她还在用脚步丈量日子的长短。第二天,阳光还未穿透晨雾,炊烟已经悄悄升起了,屋子里锅碗瓢盆叮当响,灶间的热水散发着生命的气息。有香气溢出来,熊孩子迷瞪着惺忪的睡眼,寻着香气溢出的方向走来。新的一天开始了,日子就在炊烟缭绕中周而复始的进行着,从不间断。

  一缕缕飘的太远的炊烟,远过了母亲呼唤的声音,远过了村庄的召唤,远过了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距离。

从村庄走出去,你就是在漂泊,在游走,在朝九晚五的生活里浪迹天涯。走自己的路,却实在别人的土地上,说自己的话,却包围在陌生的方言中。除了被村庄捂热的心,你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同化,被异地的风,被异地的水,被异地的漠然抑或热情。我可以随遇而安,可以驻扎在村庄以外的任何地方,然而,只是随遇而安,只是驻扎,仅此而已。我清楚的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容身之处,并不是心可以安放的家园。没有村庄,没有炊烟,更没有炊烟升起的屋顶。一个没有心之所向的地方,何谈家园?

  所以,我还是村庄的,我只能是我的村庄的。

  常常说,有妈的地方就是家。相当赞同,32个赞。

  没孩子之前,是自己一个人在漂,因为爱情,割舍了村庄,割舍了父母亲人以及一村庄的记忆,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江南小城安营扎寨,精心经营两个人的小家。生活朝九晚五按部就班,把起初轰轰烈烈的爱情慢慢过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日子。忙时井然,闲时自然,做做饭,调调情,倒也不错。只是,每每仰望星空,放空自己的时候,总觉得少点什么,却总也想不明白。后来,有了孩子,跟着漂的不仅是孩子,连母亲都搭了进去。母亲跟着孩子,孩子跟着我,南来北往的跑,北上南下的路程用脚步丈量了一次又一次。做了母亲,很多事情突然就无师自通了,才明白,原来,之前缺少的不是别的,是母亲。现在,母亲就在身边,跟着我和孩子驻扎在这个热气湿气裹脚的江南小城。尽管没有村庄,没有炊烟,我依然觉得心安。因为只要母亲在,炊烟会有,村庄也会有。在我和母亲不经意的谈话里,也在我们的记忆里。

"妈在家就在。"是的,母亲在,炊烟就在。走的再远,也不会迷失。每一个游子都是从那走也走不散的炊烟下走出来的。希望你和我都能够在自己的朝九晚五里偏安一偶,忙时井然,闲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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