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善恶人

                      ——读《馥鳞》有感

“我是馥鳞。馥郁芬芳的馥，鱼鳞的鳞。我是来自恶人岛的小恶人。”

你来自罪恶源泉，你的降生就像一种自我毁灭——是你母亲的毁灭。

我不知创造了你的人为何又将你抛弃，或者说她爱你至深又知你虚芜，所以只好将你葬在那岛上、那海里。她给予你无数矛盾的设定，比如馥是碎香花香，可这香只有七日；比如鳞是分割善恶的海，可你无法入水；比如你爱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律桢。

爱人是何滋味？我若问你，便是愿听到一个恶的答案。你爱他似恶人，可他是善中的穷凶极恶，你们是天作之合，是绝配。如果要我选择一个人来代表你这一生——这短暂一生的悲欢离合、朝生暮死，那这个人便是律致。他爱你肆意凛冽，爱你巧言善变，像所有陷入纯情的少年，有着羞涩和冲动。

然而，跻身于善恶之间的你，一言一行均围绕着你心中的律桢，仿佛初识，消失宾妮写:“我第一次看见律桢便是那时。他一手捏着我喜爱的恶鬼面具，与我一般从人群里挤窜出逃。我原本编了发辫，但被好人们挤散，微卷的齐肩发浪花似的拥着我的脸。这也许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礼赞，律桢望着我微小的面孔愣了愣，我亦望着他的面具愣了愣。”

作为恶人岛唯一的善——馥鳞，你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境——律桢，仿佛两簇悄然绽放的昙花，互相好奇，互相试探，互相吸引。

我想故事的局外人——消失宾妮，心里大抵要比馥鳞更加深爱律桢吧，她曾跳过你，痴情而纵情地写:“ 律桢，当我的灵魂回望起你对我的这番倾吐时，我才明白我为何会选择你而不是律致。我才明白为何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会以逃跑的姿态离开这个家。我如此热爱你并非因为你多善良，而是因为你永远在拷问自己。你永远做不了最伟大的善人或是最卑劣的恶人，你只是怀着命运的强硬与自身的弱点的矛盾活在这世上最伟大的裂缝里，很傻。傻到我明白原来做一个恶人是如此简单，比起你的反复纠葛，恶人只是选择了最自私而直接的方式让自己看起来甘之如饴。

也傻到我忽然想为你做一些什么，比如说，告诉你我是可以对你说真话的。”

那一刻，我错觉，故事的局外人附体在你身上，她甘愿做个小恶人，推翻一切人类在道德制高点架构的陡梯，堂堂正正、义无反顾奔向你，奔向律桢。那一刻，我想，律桢是高岭之花，是悬崖绝壁上一株雪莲。那一刻，我错觉，恶人岛之外的恶并未被消解，甚至丑恶了一百一千倍。

我始终渴盼着律桢和你的幸福结局，花好月圆，红烛摇曳，你牵着律桢的手，甩都甩不开，私奔到了恶人岛，你羞红了脸，第一次不再是那个顽皮放肆的小恶人，你唯唯诺诺、怯生生地和束之蒙，和施契，和父亲说:这是律桢，我可以讲真话的人。

但越接近真相，我便越红了眼眶。我看到了律致的歇斯底里，看到了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父亲，一步一步又走向你深爱的人，再一步一步向你走来。当初，你看他是个比你年幼的顽皮孩子，你看他天真又笨拙，但你从未认真看过他。如今，他将你毁灭，因为他爱你。

消失宾妮给恶人们编造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言说的过往:束之蒙的鱼骨头、施契的漂流瓶、贺的美人鱼，她却不舍得给馥鳞一个不必言说的过往，她坦坦荡荡降生，又凄凄惨惨离别。因为写作者深爱着馥鳞，最后便不能把这个小恶人交给任何人，只能让她像海神一样，消匿在海底。她的发软如海藻，她的肌肤润如海水，她的眼眸亮如海里的星辰，所以她本属于这海，横亘于善恶间。

我站在局外人的栅栏外，阑珊地看罢了这一出好戏。那时我觉得，善恶之间的准则是谁定下的，不许善人踏入恶人岛半步，也不许恶人离开，难道不是一种善恶颠覆的征兆吗？恶人岛向来将恶不卑不亢地宣扬，如数家珍一般地给你看他们的恶，在我心里这都只是小儿科。而善人的代表，律桢与律致的父亲——何，就真的是善吗？他的丑恶促使了一切悲剧的发生，他的贪婪与虚伪一层一层包裹着他瘦削又干瘪的身体。我对善恶从那时，竟不以为意了。再后来，我已模糊了书的内容，但心底一腔悲悯比第一次读书时更浓重了。善恶是我思考后的模样吗？何真的是个伪善的恶人吗？他用假海神保镇上的人民幸福安康，他用向海神祈福的方式维系镇子的生生不息，他是恶吗？我顿时泪流满面，这个世界的善恶真的是我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吗？我这样想，便失落了不少。

或许，我们都只是这世上的浮生一粒，和馥鳞一般，只香七日，怕水，义无反顾爱了人，受了伤，消逝。浮生一粒是善恶，你我都是善恶人。

你我，不过善恶人。

                                  墨染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