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这个夏天总是阴天,牡丹园附近树木茂密,大多槐树,从6月份就开花了,每天清晨走过,路面和旁边的车顶上都是一层细细的黄色的蕊。和其他的小区一样,很多流浪猫,白的、黄的,黑的,有着一张张惶恐迷茫、懒怠、沧桑或者愤世嫉俗的面孔,在傍晚时候出来,哧溜一下又躲进旁边的长青丛,春天的夜晚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发出婴儿般的叫声。
我结了婚,从西三旗带着我的全部家当搬到了牡丹园,这个屋子每个角落都是厚厚的灰,蟑螂肆意爬行,客厅的屋顶挂着随时就要掉下来的一块块白色墙皮,我的东西的加入令本就不大的屋子更加逼仄杂乱,婚纱照始终放在一个袋子里斜靠在床边,找一件衣服一只袜子都需要翻箱倒柜。这悲催的现实打败了我对婚姻的一切想象,作为非常无能的家庭主妇,我只有咆哮和抱怨,恰逢当时工作不顺心,我马上满30岁,人生的挫败感碰撞我略强的自尊,老赵成了无辜的出气筒。他收拾屋子,听我唠叨,然后坐回他那最最亲爱的电脑旁边继续工作。我需要有听众聆听我的愤慨,我说我要搬家,想换工作,我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改变我的现状,而老赵认为,无论我搬到哪里,无论我换到哪里都永远充满抱怨,他的评价让我非常气愤,我每天跟着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发表高见,需要老赵回应的时候,我就把本来句号的句子变成问号,老赵回回头表示他在听。他这种态度让我觉得自己非常无聊,只能奋力的摔一只鞋子以示不满,不过老赵才不会在意这点事,最多在椅子上震动一下,他有点被我莫名其妙的愤怒吓到,而我只能气呼呼的自己光着脚回屋睡觉。
在这样漫长回屋“睡觉”的时间里,我杂七杂八的看了一些书。竟然把一部《东周列国志》看了大概百分之七八十,而且越看越感兴趣,小时候课本里的人物和现在春秋战国的故事结合起来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还有贾平凹的《废都》,悬疑侦探小说《死亡通知单》三部,马尔克斯去世的那段时间看了他的《霍乱时期的爱情》,《金瓶梅》看了一半,后来觉得结局太悲哀,不忍再看,沈复的《浮生六记》、李渔的《闲情偶寄》都是无聊之间随手拾起又看的。我和老赵的谈话内容也有所改变,聊潘金莲、聊介之推、聊吴起、聊商鞅,聊孙膑、聊庞涓。所有发起变革取得丰功伟绩后还不知退隐的大臣都没好下场,所有如潘金莲一般巧言令色的都鲜于仁,而介之推不过就是个矫情、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的人。人不应该预设立场以为别人一定会对你好,如孙膑和庞涓。我看完书必要发表一番评论,我们餐桌上的谈话随着我看的书而改变,所幸老赵的知识并不辜负他的肚子,总能应答的上,发表一些独到的见解,对此他非常得意,一般句式是“幸好我博闻强记,又逃过此劫”。
老赵工作的时候,耳边一定要热闹的,听故事,听歌或者电视剧。周六日的时候,他把他双屏电脑的一屏用来工作,另一屏整个是电视剧的界面,调整角度对好我所在的沙发,在我偶尔就剧情问问题的时候做好回应,这是他独特的陪伴。同样的情况,在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我和我妹一间房,老赵一人一间。早上起来,老赵神态疲惫,我妹问他是不是熬夜工作了,他说,是,说本来不想让我知道的,因为怕我知道了,念他,到底是出来陪我玩的还是出来工作的。他这点倒说得很对,如果他不这么说,我必然要这样讲的。但是那趟旅行也到底是让我不开心了,所有的住宿,旅游路线,火车票都要我来操心,于我而言,他可以不来的,我只管自己还省心点,但是在他看来,他不来似乎是没有尽好责任。但是他又没有时间。他能做的陪伴也只尽于此了。这是我们的矛盾。老赵永远没有时间,而我永远充满了不太正常的高涨的热情。结婚之后,我立马拍了一套写真,急于去各个地方旅游,我总是担心万一有天怀孕了,身材走样了,要拍照留个纪念,又担心怀孕了以后不太有时间出去旅游。
结婚之后我发现老赵就是个爱打呼的家伙。刚结婚的时候,我经常在老赵抑扬顿挫的打鼾声中惊醒过来,经过几次又踢又推又打,但是五分钟之后老赵继续鼾声如雷的折磨后,我只要醒来就麻溜自己裹被子去客厅睡。老赵非常磨磨蹭蹭,任何一件事他都喜欢先做个计划,而在我看来有那规划的时间,事情都做完了。平时的一些家务事情,交待给他之后,都会变的非常重大,有次让他做个玉米粥,五分钟,最多十分钟就应该做好的事,老赵在厨房里一顿忙乎,我屋里看我的小说,然后过了十分钟,老赵还没忙完,又过了十分钟,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半个小时之后老赵非常歉疚的过来和我说要不然再重新煮一锅吧,玉米面都成小疙瘩了。又一次,老赵半夜肚子疼,我大早起来给他买药去,临走时熬了点小米粥,想着他不舒服喝点粥比较好,等我买药回来,屋子里一阵刺鼻子的糊锅味,老赵还坐在我出去时候他坐的那个沙发一角,身上披条破毯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说,粥糊了。此情此景,让我顿感悲愤交加。老赵有个很好的朋友有了娃娃,我们一直想去看看,这事从四五月份我们就开始谈,一直到今天还未真正提上日程。凡是这种生活里的事拖个一年半载对老赵来说都不是事。我也看明白了,家里的事一概指望不上老赵的。
我好不容易结了个婚,总以为婚姻会带给我些什么,或者至少婚后应该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结婚三月后,我终于深深的明白了那句以前听了很多遍的话,婚姻就是一边共舞一边独舞。不跳好独舞,就更别谈什么好的共舞。
于是,我一鼓作气,报了绘画班,报了驾照考试,还买了一堆考试的教材,并查阅了养花相关的资料,做菜的资料。我决心励精图治把我自己和我们的小家好好打造一番。
是个周一的下午,我约好绘画班,婚后第一次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五道口的华联自己吃了一顿西餐,俯看不远处的学校,想起自己以前也算是独立的人,不知为什么婚后非常懒惰,依赖性很强。教绘画的老师染了一头黄发,非常中性。她自己先画了一个小小的圆,让我按着她的步骤来另画一个。我非常的认真,最后画了一个非常不圆的圆,就提前走开了,我意识到指望老师教是不成的,得自己先有点基础,就买了本素描书,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前两天收拾书籍的时候,看到这书我还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有过这回事。
驾照考试因为花了钱,大概可以坚持。其他的考试,希望能够坚持到最后。
关于养花,我网购了碗莲的种子,破壳,水培,放到向阳处,没过两天早上起来就有惊喜,碗莲坚硬的种子裂开一个缝,缝隙处是翠绿的芽,接下来的几天看到碗莲的叶子疯狂的生长,不到一周,十多厘米长,等到长了几片叶子生了根,移植到已经提前杀菌用水浸着的土里。一棵用陶瓷的盆,另一棵用家里的脸盆养。截止今天两颗碗莲已经完成全部移植,只待观察它们在新环境里的适应。买碗莲种子时候还赠送了我矮向日葵种子,于是去花市买了盆,去小院里又找了些土,浇透了水,把小瓜子给按进去了,现在为止都没动静,估计着是够呛了。另外还有一盆荔枝,吃过的荔枝种子,水里泡了,种到土里的,已经长了三颗小荔枝树,直溜溜的树干,顶着几片鲜嫩的小叶子,非常招人喜爱。荔枝很喜欢水,浇完水后,一夜之间长高很多。每天早上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碗莲和小荔枝树。
我总在网上看到我的非常贤惠聪颖的同事们做卖相很好的吃的,我自己也有下决心来做一番,先后包过饺子、做过炸酱面、油泼面、红烧肉、西红柿牛腩、烧排骨、虾、手撕包菜,还拌过木耳、藕片芹菜等凉菜,还有汤若干,成功失败各有若干,我将继续孜孜不倦于追求新的菜品。
老赵认为我不折腾就没法活,就像他认为我周六日不和他找点事,吵点架,就过不去一样。虽然我已经三十岁,但是内心还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希望人生有很多新鲜的有意思的事。老赵的一句QQ个性签名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挂在那里,再没更改,大概是代表了他这么久以来的一个观点吧:“这世界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你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却依然热爱生活”。我非常认同。
昨天傍晚,北京下了很大的雨,夹着电闪,哗哗的爽快得很,我站在窗前开心的唱小时候站在屋檐下看下雨时候唱的歌,“下雨啦下大了,小猫小狗打架了”,老赵走过来,问我,你小时候也唱过这个歌。然后,他当然没有和我一起唱,默默站着看了回雨就回去客厅了。我的碗莲放在窗台,有点小风吹来,小小的荷叶轻轻摇曳,我想起一句诗“一一风荷举”,不知为什么就满心欢喜起来,继续唱歌“下雨啦下大啦,小猫小狗打架了”,下雨天真好呀。
昨晚要睡觉的时候,老赵说,今天7月16号。我说,哦,是15号吧。他说,是16号。“那怎样”“也没怎样,我就告诉你一声”。今早起来,上班路上,想起来原来昨天刚刚好是结婚半年。遂写这篇文章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