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了,这座小城也活泛起来。街上的人,白日夜晚,忽然多了许多。都是来寻凉快的,拖家带口,小城的旅舍便有些吃紧。
清晨的公园亦是热闹。走路的、跑步的、打拳的、吊嗓子唱歌的、拉琴的……各得其乐。
月亮也贪看这人间烟火,迟迟不肯落下去,倒和初升的太阳打了个照面。
我不爱挤,便拣了条土路,往山上去。一脚踏进去,风是凉的,带着草叶和泥土的清气。满眼的绿,泼泼洒洒,浓得化不开。
四面峰峦叠嶂,将酷暑拦在山外,连夏的脚步也迟缓了些。
这里的草木,不慌不忙,依着四时节气,自在地抽枝展叶,默然传递着时序的消息。
外头好些地方,骄阳似火,叶子晒得打了卷,蔫头耷脑,此地却独拥一片滂沱的生机,那绿意,正当年华。
慢慢走,东看看,西瞅瞅。细微之处,自有美好。遇见花,看看草,望望云,便忍不住要拍几张。
拍照这事儿,也讲究个章法,就像画画一样,讲究个阴阳,一二三。
当然,自从学画画,连拍照技术也提升不少,也要讲究个构图,远近、疏密,开合等等,心里得有点数。
拍得不好是常事,偶尔得一两张顺眼的,自己看着高兴,也就够了。
玩嘛,不必太认真。
这土路,成了每日必走。路边是大片的玉米地,青纱帐似的。也有菜畦,甘蓝包得紧实,有的已收获归仓,空留整齐的茬口;有的秧苗初成,嫩生生的绿,望之齿颊生津。
愈往上行,空气愈凉爽,野花野草也愈见恣意。黄的、紫的、白的,星星点点,缀满路旁。
多不识其名,只认得那蓬勃的野气。
灌木丛里,藏着几茎萱草,开了。淡黄的小花,细伶伶的,差点被叶子淹没了。
过往几次,到底未能忍住,折了几枝,权作清供。
对美好的事物,总是缺乏抗拒力啊。
所谓“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这古人唤作“忘忧”的草,此刻握在手中,不知能否消除几许尘烦呢?
野径幽深,前后无人,只有风走动。忽地,一只灰兔子窜到路当中,蹲着,见我一瞬,“噌”地钻进芦苇丛里,草叶晃了晃,便没了踪影。
这速度,啧啧。
一转弯,撞见一片葵花地。茎秆粗壮,顶着巨大的、沉甸甸的金盘,齐刷刷朝着太阳。
梵高说他画向日葵,怀着马赛人吃蒸鱼般的热情,还说它们是“高贵的”。
看着这一地金黄,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些长在地里的小太阳,倾尽全部生命,执着地仰望与燃烧,向光而生,至死方休,可不就透着股子傻气的高贵?
手里攥着那几枝萱草,又顺手捋了些野花,慢慢溜达下山。
公园里热闹依旧。阳光正好,找了条长凳坐下,背脊晒得暖烘烘的,早晨那点凉气便散了。
案头供着野花,山里走着,眼里有绿,心里有光,日子便不太荒芜。
草木不言,却自有一股生气,叫人觉得脚下有根,头顶有天,万物各安其位,该长叶的长叶,该开花的开花。
人走在山道上,也不过是这莽莽绿意里,一株会走动的草木罢了。
能沾点野气,采几朵闲花,已是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