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暑假,成山就到海边搬网。搬网是一种集体作业。
十几个人扛着一条小木船,嘿呦嘿呦地把船送下水。船上的伙计摇着橹嘿呦嘿呦地出海了,到浅水区撒下网又嘿呦嘿呦地摇回来,留在沙滩上的众人嘿哟嘿哟地拉开渔绳,在这嘿呦嘿呦声中,鱼就上来了。
搬网是有组织的。在海边林子里起个寮,垒个灶,造条小木船,置办些鱼网、渔绳等行头,再邀十几个乡亲们过来帮忙,就可以当船老大了。暑假正值农忙,人手不足,像成山这种十几岁的小伙子,也可以勉强上阵。成山是初中毕业那一年暑假去的,后来每年暑假,船老大都会过来打声招呼,邀请过去帮衬。那一刻,成山觉得自己比其他同学早一步被乡亲们定义为大人了。
刚去时,成山奶奶不同意,说扛船要下力气,成山不会偷奸耍滑,硬扛着,容易受伤。搬网的都是乡里乡亲,大家看到成山瘦小瘦小的,也就不让扛船,拉网就好,人手不足时帮忙扛网。把网从寮里扛到船上,三百来米的路,也把成山压得差点喘不过气,肩膀火辣辣的疼,双股颤栗不停。成山咬咬牙坚持了下来。一同扛网的看到成山咬牙切齿的样子,都笑起来,说少年仔,“没采干”,边说边把网往自身扁担这头靠,顿时让成山舒了一口气。成山觉得占了大家的便宜,有点不好意思,别人休息时,一些轻松点的活计就抢着做,忙前忙后的。去了一次,累得虚脱,几天坚持下来后,成山就喜欢上搬网了。
船老大说3点开始搬网,大伙都姗姗来迟,4点左右才差不多来齐。每次成山都准时到,到了没啥事就跟寮公泡泡茶,听他东拉西扯的。寮公记性不好,总是问成山跟谁一家子,问那个谁谁谁认识不,问读哪一年级了。成山一一答了。过几天寮公又问了个遍。后来成山就带本《三国演义》,找个马扎,坐到树荫底下看着。海风习习,树影斑驳,成山有一搭没一搭看着,那个暑假把《三国演义》看了两遍。
人齐了就开干。于是抬船,搬绳,划船,撒网、拉网,按照分工各做各的。成山留在沙滩上拉网。拉网其实很简单,系个腰带,腰带上有一小绳子,上系一小木楔子,把绳子甩个圈立即就缠住了渔绳,一用力拉就打了个活结。然后身子后倾,倒退着走,走到岸上,绳子一松就掉了,重新走到水里,继续打绳拉网,一步一步地把网拉上来,渔绳一般有五六里长,拉上一网需要四五十分钟左右。虽然日头有点大,但海风清爽,也不觉得热。沙滩上软软的,海水凉凉的,走起来很惬意。拉网时,妇女们相邻几个大声说着家长里短。成山听到感兴趣的就竖着耳朵,有时候话被风吹走了,只能听个大概。成山就自做自的。成山喜欢胡思乱想。想学校的事,想同学,想朋友,也会天马行空,造些属于那个年龄的白日梦。但更多的时候,成山在看海。看海不知疲倦地翻腾,看浪花欢呼雀跃。有时候还盯着天上的云看,想象着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时成山会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关于海的句子。乡亲们偶尔一两句话往往会把他惊醒。
待到渔网渐渐浮出水面了,海鸥就成群飞过来,在渔网上空盘旋,间或瞬地俯冲而下觅食。没多久渔网就清晰可见,成山跟着大家急急忙忙蹚到海里去,帮忙收网。成山拿着竹筐在一旁等候,大伙提着渔网往竹筐倒,哔哩啪啦,各式各样的鱼儿落满一筐。丰收的喜悦挂在每个人的脸上。这时成山就会帮忙把鱼抬到寮里。这些鱼或是卖掉,或是留着,就由船老大安排了。
下午拉上三趟网,差不多可以吃晚餐了。寮公把饭菜碗筷挑到沙滩上。饭是油焖饭,菜是几大盘刚捕捞的新鲜杂鱼,再就是一大锅的葫芦瓜汤,佐以菜脯、丁香鱼干。吃饭用的是大海碗,一碗抵得上家里的一碗半,成山学着大家,打好饭,把鱼、菜堆在饭上,找个地,蹲着吃,吃完了再打饭,吃上3碗,差不多饱了,再打上一大碗汤,站着,三口两口喝完。
吃完饭,大家稍作休息。男的凑在一起抽烟,女的也扎推说着话,男的喜欢大声说些荤话,有些大胆的妇女就起身作势要打,引来阵阵笑声,有的指着成山说,这边还有孩子呢,你们注意着点。立即就有男的反驳,都这么大了,谁谁谁这个年纪都已经当爹了,于是顺手丢给成山一根烟。成山连忙摆摆手说不会抽,红着脸把烟递回去。
月亮上来了,夜幕下的大海变得神秘浪漫了几分。成山更喜欢夜晚的大海。浪花犹如珍珠般璀璨,有时海面上鱼儿触网跳跃,在空中闪出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成山心里冒出了这段词。
大约到十点左右,大伙儿陆续打起呵欠。船老大就说,这网拉起来,差不多就散了吧。于是大伙儿搬网,收绳,下橹,都到寮里来了。到寮里是分钱分鱼。按劳分配。船老大拿所得的一半,剩下的有几份就分几份。代公分两份,上船的、寮公分一份半,其余的包括成山在内均分一份。成山想着,过几年就可以上船帮忙了,不用归在妇女这边分一份。寮公叼着烟、拿着称,在那里分着,一碗水端平。分钱也一样。有时卖得少了,船老大就说都不发了,明天改善伙食,或是下次一起发。大家都同意。于是都散了。
回到家,已经深夜。奶奶听到声响就起床。成山故作镇定地把鱼拿给奶奶,细说着今天的收获,然后带着一身的疲倦以及喜悦,洗洗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