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以后,刘陵把桌上镶在相框里的万欣取下来,夹在一本陈旧的书里,相框里换上了一张全家福。又过了一段时间,她便换了个手机号码,她只把新号码告诉了很少的几个人。至此,她的生活才算真正地走向平静。她用这种方式回避了很多人,在没有信息渗透的那段时间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与孤独。
她很少独自去散步了,不愿给自己任何一个失落和伤感的机会。一个人忙起来的时候,人的思绪就会被削弱,使自己不再沉溺于胡思乱想中。所以,刘陵的脚步开始变得匆忙,整日来回于教室、寝室和图书馆之间。
长期的阴霾天气使这个冬天的空气变得异常潮湿,游离的寒冷不自觉地渗入刘陵的少腹和骨髓,偶尔也要忍受隐隐的痛经。可是,倔强的刘陵还是坚持只穿一条裤子,只在单薄的内衣上面裹一件厚厚的外套。
这种漫长的坚持,对于一个从小身体不好的女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而长期端坐在图书馆,也使这份寒冷雪上加霜,而唯一能驱寒的,就是手边那杯温热的白开水。终于有一天,刘陵握着那个温热的水杯停下来凝望远方时,透过自习室的窗户,看到窗外飘着的雪花。
如此漫长的寒冷原来只为这场姗姗来迟的雪。
刘陵很兴奋,跑出图书馆,来到广场上,仰头对着阴沉的天空,看着眼前呼出的白气,雪花不断地飘到她的头上、脸上、外套上。她伸出手,看着滴落掌中的雪花在瞬间融化、消失,感觉到一阵冰凉的幸福在手心蔓延开来。
就像再怎么爱一个人也难免有瓶颈一样,南方的雪再怎么大也不过如此,比不得北方的银装素裹。可是,纵使它只是小家碧玉,没有那份奔放与洒脱,但对于难得看到一场雪的南方人而言,已经很不错了。物以稀为贵,景则多以奇取胜,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使很多人都雀跃起来,不甘于被困在温室里。
刘陵冒着雪,缓步行走在校园里。冷风从外套的缝隙窥探她的身体,使她打了个寒战,庆幸的是,还有脖子上围着的围巾,让她在拥抱这漫天飞雪的时候不至于太狼狈。想起志泽的无微不至和用心良苦,刘陵不胜感激。
雪只下了一天,在一片土地上撒了薄薄的一层就停下了,第二天太阳就出来了。尽管看到了久违的太阳,可是雪后的天气比之前还要刺骨,化雪的日子里,所有沉积的寒冷从雪堆里散发出来,都凝滞在空气里。
早晨去图书馆的路上,刘陵看到好多情侣相拥着在拍照。他们忙着定格、忙着留恋,想要扑捉这稍纵即逝的美。而她,像一个过客,从这一片短暂的白面前经过。
这个冬天看过这场雪,她终于决定要去买毛衣了。在商店里,她选了几件高领的,很紧很贴身。试穿的时候,站在镜子面前的刘陵,看着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仰起头,心中泛起一种自信和喜悦。她要学着去心疼自己,不断地寻找理由欣赏自己,她开始明白,一个人的重量其实源于对生活的态度。
在那以前,她一直享受着自己身体中那种不受约束的宽松,却不知道这种被紧紧环绕的感觉,可以让她感受到一种出乎预料的真实与温暖。其实所谓的幸福或许就是一种可以随时感受、随时触摸的贴心与存在感,就像这几件毛衣一样,寒冷的时候至少可以留住温暖。刘陵突然感慨,一个深爱的男人竟不如几件毛衣来得实在。
毛衣的领子已经可以围住刘陵的脖子,她可以不用再靠围巾去保护她脆弱的三角区了。可是不知道是出于长期的习惯,还是对那份温存的怀念,她还是继续围上围巾。
这个冬天,天气虽然比以往寒冷,可刘陵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学着去心疼自己,学着摆脱对一些人一些记忆的依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可以换一种方式去生活,虽然没有往日的波澜起伏,可享受一种平淡与沉静,或许才是最健康的吧。
寒假的时候,她参加了一个初中同学的婚礼宴。其实刘陵本不想去,主要是考虑到自己还在读书,并未有收入,不知道该怎么送礼,礼大了自己承担不起,礼小了又怕新娘子见外,毕竟是好几年没怎么联系了,本就唐突。可是,既然人家下帖子来请了,总碍不过情面,不去总也不好。
虽说是婚礼,其实更像是场同学聚会。十几个老同学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聚在这一张桌上,搬出陈年旧账在那里寻找共同生活过的痕迹。刘陵看着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当年怎么怎么威风,怎么把老师气出教室,让大家听不成课。那些不怎么“威风”过的,则一个劲地在那里抱怨老师怎么偏心,怎么对不起自己满腹才华,到现在还口中带刺,恨得咬牙切齿。似乎当年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债主,总得找出一个人来为他们现在的处境负责。
刘陵面对这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只能叫出有限几个人的名字,她生怕说错话,只好坐在人群中安静地喝水。她或许本就不该来,可是出于好奇,还是参加了。
中国式的婚礼,除了那套婚纱和西方人相似外,基本上找不到多少西方的浪漫,没有教堂、没有誓词,甚至连伴娘伴郎都不见,只有接收礼单的司仪、满房间的酒桌以及令人心烦意乱的噪杂,她多少有些失望。
新娘新郎过来敬酒。座上的宾客道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新娘新郎就向其他桌上去敬酒了。
这或许只是一个仪式,说话的人不必真心,听话的人也不是一定就要领情。所谓的客套,就是在这些无所谓真与假的话语中建立起来的一种微弱纽带。可是这些看似不必要的仪式,背后却饱含着很多意义,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触犯这些约定俗成,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自欺欺人。
新娘新郎走后,有人发话了:“这个新郎是哪里人啊?我怎么都不认识啊?以前也没新娘子提过他。”
“我们也不认识啊!估计是认识不久吧。”
“我一直以为她会嫁给我们班的某个人呢,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把这么一个大美人给抢走了。肥水流向外人田啊,这世道!”
“你张嘴还是那么臭,怎么就改不了呢。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尽说些不该说的话,喝高了就回家躺着去!”
“人家都嫁人了,你还老想着护着她啊?可惜了,人家不领情,另攀高枝了。”
“你……”
席间要不是有人劝住,那两人差点打起来。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其实,敬酒的时候,刘陵看了看新娘子,可能是因为化了妆的原因吧,确实是很漂亮的。刘陵突然想起来,当年是有挺多人对这位新娘子有着忽远忽近的暧昧之情的。大家也确实都以为她会嫁给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任是谁也没想到,几年之后是这样一个结局。这算是一种妥协,还是抗争?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总有这样那样的出人意料。用局外人的眼光看,有很多事都是很难理解的,可是无论旁人接不接受,它还是来了。其实路是人家选的,也犯不着去替古人担忧。
从婚礼上回来的刘陵筋疲力尽。她看着昔日那群人的变化,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不禁怅惘。人是会变的,免不了要沾染一些红尘的污浊之气。存在于生活中的困境即使不会使人暴露最野性的一面,也难免堕落。这是一个不自觉的过程,认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刘陵不停地想起新娘子身上那套洁白的婚纱,心生羡慕。但想到从此后新娘子就要开始一段别样的生活,又总觉得从此便和自己不再一样了。刘陵是幻想过婚礼的,却未必是在幻想婚姻。每个人都无可避免要走向庸俗,婚姻就是走向世俗生活的大门,刘陵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个与自己越走越远的新娘子。爱情使人向往婚姻,而婚姻又使人回归到现实,真是一个有趣而又悲凉的轮回。
刘陵又想到了自己一直笃信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或许是她强加在万欣身上的一个梦吧。总以为可以走到很远的,可是,才刚出发不久,大家就都累了,不愿背着无奈和痛苦前行了,又或者,彼此分道扬镳了。梦醒的时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出乎意料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