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女!” 我回头望望,一个小伙子西装挺秀油头光面,正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梯,已越到前面去了。
虽然美女这两个字早已是泛指,可几乎所有女人听了还是会心情愉快,何况“大美女”比什么“资深美女”听起来让人舒服多了。会说话的男生就是讨人喜欢,比那些自以为是动不动说别人早更的“辜鸿铭”们不知可爱多少倍。于是,小伙子抹了发蜡的头看起来也不那么滑稽了。
“原来是导演啊!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帅,是不是看上了咱们医院的哪位小姑娘?”
没等他回答,我又接着问一句:“片子剪出来了没有?我们好想看效果呢。”
“还没,今天还要补点天台的戏,我来看看场地。” 怨不得我开始没认出来,上次见的时候他可比今天邋遢多了。
我怎么会和导演这么熟?因为咱演过他的戏呀,虽然只是微电影,虽然只是路人甲,也算咱的处女作呢。还别说,这事儿有点意思,值得玩上一把。
那天,单位群里发了一则公告,医院正筹备拍摄一部公益宣传的微电影,为了丰富职工文化生活,特别拿出几个群众演员的角色,在全院职工中招募志愿者,并附上了剧情介绍和几位群演的对白及要求。
微电影,只看过没玩过,作为一个标准文艺女中年,我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感兴趣的,只可惜没有感兴趣的角色。如果演一个穿旗袍的民国女子,或者是衣袂飘飘的宋人,肯定想都不用想立马报名。
谁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机会来了真是躲都躲不了的。没几天,负责宣传的办公室主任钦点我演戏份最重的群演一号。那是一位患病少年的母亲,有一场是少年得知患了绝症,爬上天台欲跳楼,母亲赶来阻止,悲痛欲绝,涕泪滂沱。这么强烈的情绪,还得哭成那样,我这种照张像都表情僵硬的人哪演得了,亚力山大呀!我在电话里一直推辞,主任一直坚持 “ you can ! " 我说你怎么不自己上呀,她说她是副导演。唉,怎么就看上我了呢?虽然脸小,可年龄不小呀!
主任甚至诱惑我,可以全院范围内任选搭档,演那位离了婚的老公,她问我想和谁搭戏。这事儿挺过瘾,我迅速地无耻地把适龄人群过了一遍,发现糖衣炮弹的威力有些不足,而且对主任的动员能力表示怀疑,毕竟这是志愿的不能作为工作任务布置。于是我表现得非常随和:“主任,搭档您就看着办吧,要有合适的男演员您让他挑,要换掉我那就太谢谢了!” 这是真心话,吃瓜群众都是同事呢,戏太难,没信心,怕出丑。
试镜那天来了两个人,导演和摄影。都是很年轻的小伙子,导演居然有些腼腆,那一口普通话真不知怎么过的级,毕竟咱们是小成本电影,也算门当户对吧。摄影机在办公室就架上了,导演说我的戏份还要加,还有特写镜头。我更怵了,这一脸的沧桑哪经得起特写呀?他让我和另外两个群演先把台词过一遍,我说只会照念,表演真一点不会。导演只好示范一遍,要情绪激烈,要通过肢体语言表达情感。我看着他夸张的手势,还有那浓重的口音,一直憋不住笑,哪里酝酿得出悲伤。
试了几遍,我不是笑场就是表情僵硬,年轻的导演都不知怎么启发了,看来这群演的盒饭真没那么容易吃。一旁的同事倒是很放得开,声情并茂地演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她说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呢。我借坡下驴,极力向导演推荐让她顶我的角色,她比我大方多了,一点也不扭捏,也不介意三十多岁去演四十多岁的母亲,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主任坚持要“废物利用”,把那位同事的路人甲角色派给了我,患者家属,有一句话的台词。这不能再推辞,我表示配合工作。
他们拍了好几天,我忙于评审的准备,那场天台的戏没空去看。主任把拍摄花絮发到群里,效果挺不错。
我那场是座谈会。开拍前我们在一旁看导演布景,他比试镜那天更不修边幅,挂一件标配的马甲,油腻的头发和脸,看来前几天的拍摄不轻松。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化着太浓的妆,过厚的粉和腮红让人产生距离感,据说她是专业群演,演过不少微电影。“专业演员”除了一张脸红白分明,露出的脖子和手都是黄黑干瘦,可怜的孩子,为了上镜好看都得把自己饿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和我们这些菜鸟大概是无法交流,她头也没抬,一门心思玩手机。男主也来了,我本来要演的就是他妈妈呢,高大英俊的少年,也说不清像哪位韩星,这一行都是靠脸吃饭的,养眼算是基本素质吧。
我穿件黑色皮夹克,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淡妆,主要是自己根本不会化那种精致无瑕的妆。不过现在有点后悔,也许应该化好一点,再换身鲜艳点的衣服上镜才好看,毕竟是平生第一回演电影。
一句话的戏都拍了一上午。比不了真正的电影拍摄同时有五个机位,我们只有一台摄像机两盏大灯,同一个场景要反复从不同的角度拍几次。导演教的比我以为的要夸张许多,语气、表情都是明显的舞台腔,可他说入了镜头就会自然,好吧,导演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呗。我说完那句台词后,需要转过头和身边的男群演对视,导演的要求是视线得定住,表情也保持,等听到他说OK才可以放松。我们几个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是眼神不对就是多了些小动作,我又总是忍不住笑,被CUT了好些次。
两盏大灯一左一右像小太阳一样,不一会儿就把人烤得口干舌燥。强光下“专业演员”的妆容便显得非常自然,想来我们的脸看起来有多惨淡失色,倒是契合了患者家属的情境。专业的毕竟见过世面,导演一说“开始”,那眼神和笑容立马堆起来的温柔甜蜜,我看着觉得假,可大概演戏原本如此吧。
拍了一阵我就觉得好枯燥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年轻人前赴后继地想拍戏?举话筒的人最辛苦,长杆话筒应该很重,我看他不一会儿便要放下来歇歇,真是体力活儿。导演更不必说了,特别是这种小导演,什么都得亲力亲为,要熬出一部成名作就出头了。
原来我们每天为之牵肠挂肚的剧集,拍起来没那么悲催,眼药水能帮上大忙。而那些让人倾倒艳羡漂亮得如天人的演员们,卸了妆离开聚光灯后,大多数也是和我们一般并不起眼的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