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鸿是在一阵笛声中醒来的。
彼时的她正冒着被打断腿的危险躺在屋顶晒太阳,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恍惚间听得笛声起,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待到清醒,便抬眸往笛声起的方向看去。
彼时柳绿桃红,风里偶尔飘着片片花瓣,新柳也在暖风中伸展着枝芽。叶轻鸿目光所及,是绿杨荫里的一个白衣少年。少年玉笛横吹,发丝与柳丝缠绕,衣袂共春风飞扬,风中的人却恬淡得像这三月的阳光,温和却不灼人,那笛声也如这暖阳春风,悠然入耳。
叶轻鸿看得痴了听得呆了,竟不由得以手击掌、倚歌而和:“绿裁新柳兮朱染桃,风拂仙袂兮舞宨窈,闻佳音兮思缈缈,见少年兮春衫薄......”叶轻鸿越念声音越小,脸越来越红,渐渐不好意思起来,心中想着:“竟然......一个没忍住,调戏了良家少年么?”
叶轻鸿还没想好这么安抚这个被调戏了的良家少年,便听有东西破空而来,叶轻鸿闪身躲过,伸手去接打来的东西,入手的是一把绘水墨江南的折扇。叶轻鸿的脸皮其实没有那么厚的,但还是忍不住想:“竟然这么禁不住调戏么?”她突然很想笑,转身看向那少年的时候也是忍不住的眉眼弯弯。
她当然没能笑太久,因为她看到那少年已展开身法向着屋顶奔来,她便笑不出来了,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就只单单是在屋顶打架这一条,若被爹爹发现,怕是不止打断腿那么简单了。她需要阻止那少年再向前,于是只好一边想着少年真是较真一边迅速展开身法跃下屋顶。
当然是叶轻鸿到了树下而不是少年到了屋顶,这让叶轻鸿心里有了点谱,那少年,大半打不过自己,或是,即便是打得过,也跑不过,没什么好怕的。
正自得意,少年便挥着掌攻了过来,叶轻鸿只好也使掌去挡。本来觉得自己一定是赢的,却在少年虽在同她对招却闪避得十分巧妙以致虽是打了起来但笛声从始至终都没有断过,叶轻鸿突然觉得,再打下去自己怕是要吃亏,寻思着赶紧跑,却发现竟然已经走不出战圈,只得一边骂自己犯什么傻竟然调戏良家少年活该报应一边继续和少年对打。少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依旧淡淡地吹着笛子。最让人生气的是,他竟然还有心情换调子,一场对打下来,少年换了三个调子,竟然一次也没有断过,也一招也没有输过。
打到最后,叶轻鸿便十分不想打了,局面却已经被少年掌握,叶轻鸿无计可施,只得将心中的不快一举吐了出来:“不就是调戏了一下你嘛,有必要这样不依不饶的嘛,男子汉大丈夫......”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少年的招式不如先前那般迅速了,叶轻鸿一掌推过,便倒飞着退出了战圈,粲然笑道:“果然良心发现了吗?”
少年却不见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是淡淡的一张脸上突然也染了一抹笑,随着笑意的是淡淡的声音:“姑娘怕是误会了,随舟虽是不济,却也未小气到如此地步”,随即笑容添了几分,“不过是随舟初来,见屋顶的姑娘红衣潋滟恣意潇洒,便想一效司马长卿以乐音挑之,果然姑娘闻声而和,随舟又岂敢错过,于是将就请得姑娘下了屋顶一叙。”
叶轻鸿听得脸又红了一道,伸手整了整发鬓,终于平复下了心情,却还有些着恼地想着“原来是被反调戏了么”,同时也在想怎么还回去。
她当然没有想到,因为那少年又一次开口在她之前,他说:“在下段随舟,虽然有些鲁莽,但还是冒昧一问姑娘芳名。”
“叶轻鸿。”终于有话可以接下去了,哪里管它是什么,不用尴尬也不用逃跑,说个名字也没什么,叶轻鸿如是想着。
段随舟得寸进尺,笑得欠打:“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如此有缘,不知姑娘可敢赏脸,与随舟共饮一杯?”
骑虎难下,他说的是“可敢”,难道自己还是调戏了不敢继续不成?叶轻鸿当然不服气,于是回答他:“有何不可。”
二人果然去喝酒了,去的是醉仙楼,点了酒边喝边聊,越聊越觉得有意思,于是竟从日中饮到日暮。
终于叶轻鸿还是要回家了,叶轻鸿说,虽然爹爹常常板着一张脸说打断腿很讨厌,但其实他还是很好很好的,她不愿让爹爹担心的。
段随舟自然随她,二人出了醉仙楼,段随舟看着叶轻鸿离开,渐渐被夕阳的余晖湮没。突然她转过头来,笑容跟红衣一样张扬:“你明天,还来吹笛子吗?”
段随舟蓦然一怔,似乎是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答了,他说:“去的。”
叶轻鸿满意,转身离去,渐渐的只看得见一点红,渐渐地隐没暮色里。
段随舟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下来,却突然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极快地穿街过巷,朝着城西的方向奔去,仿佛奔得再慢一些,就要错过什么东西。
终于还是错过了。段随舟赶到的时候,城西的叶宅已经被笼罩在火光里,他冲过去问叶大小姐在哪里,有人回答说叶大小姐回来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她冲了进去,便没有出来。
段随舟什么也没想,迈步便向着火场里奔,突然有个声音说了一句话,让他再迈不开步子。那声音说:“呵呵,段随舟,哦,不,玉笛生,你是想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么?”
知道么?知道也没什么的,只要她还活着就好了......段随舟还是往前冲。
“已经晚了,老三,很晚了......你应该早些来的。”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在段随舟离火场只剩两三步的时候把他拦了下来。
“呵呵......”来人笑得妖异,“老三,大哥说你这次做得好,等你回去了,想要什么,他都可以考虑的。别忘了,你可是玉笛生啊。”
玉笛生?
玉笛生是谁?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无风堂的三当家啊。这位三当家运筹帷幄,一支玉笛响遍江湖,以笛音排兵布阵,一路而来,少有失手之时。
说起来,依照无风堂的实力,用得着三当家出手的生意,实在已经不多了。这次无风堂接到的任务确实有些棘手,是云霄山庄要灭了老对头江南叶家的帖子。
江南叶家其实已经退出江湖了许久,只是,既然来过江湖,又是哪里说走就能走得了的呢。这不是,虽说是退出江湖,但终究还是旁人的顾忌,这不,不便自行出手的云霄山庄便找了无风堂,无风堂特地派出了三当家玉笛生。
玉笛生这个名头,在江湖上实在是有些响的,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这位玉笛生,大名唤作段随舟,更不要说整日被父亲管着说要大家闺秀的叶轻鸿。
叶轻鸿是运筹帷幄的段三当家极少有的不可控之一。那日的段三当家在已经掌握了叶家许多资料之后终于拟好进攻计划,正在外围吹着笛子指挥手下准备进攻叶宅时,便听见了屋顶的击掌而歌。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边吹笛子一边飞速地想着怎么才能把那个在屋顶一不小心就能看到一切的人引下来,于是随手掏了折扇扔了出去,一边用笛声传意,一边展开身形要把那红衣女子抓下来,没想到她却自己下来了,莫名其妙地交了手。段三当家倒是满意的,因为真打起来,才发现这女子功夫其实不怎么高,一切又回归了掌握,不然你以为有病啊一边打架还一边吹笛子......于是,他气定神闲地一边打架一边将动手的时间地点方式通过笛声传了出去。
就在一切将要完成准备撤的时候,段三当家突然听到了叶家姑娘说的调戏什么的话,觉得有些意思,莫名的就想不如同她聊聊再放她回来死也没什么的,于是他便顺了叶家姑娘的意,反说自己效仿司马长卿,很顺利地把一个似乎沉迷于自己美貌和仙乐中的姑娘拐到了醉仙楼。
一场酒喝下来,段三当家觉得这叶家姑娘还不错,于是决定还是送她最后一次,终于送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离开。
她回了一次头就没有再回头了,这次换了段三当家回头。段三当家在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明天,还要不要去吹笛子呢?去吧,当是送一送这个张扬有意思的姑娘好了......可是她也听不到了,再吹,也没什么意思吧。
“吹得再好,她也听不到了。”这个念头突然占据了段三当家的整个头脑。
段三当家终于是回头了,可是,那红衣再张扬,又哪里张扬得过烈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