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是寒冬腊月,皇城内一片白雪茫茫,端庄威严之中显着圣洁。茶馆说书的人嘴皮子翻飞,道着太平盛世的件件趣闻,从开国将军身先士卒的丰功伟绩说到小商人开诚布公的诚信生意,无不是夸着国主圣明,国风甚好。听书的人也是听个热闹,遇到精彩处自是该拍手的拍手,该嚎叫的嚎叫。明事的人都知道,这朗朗乾坤之地,却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皇宫方向驶来,侧窗布帘微掀,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眸淡漠地看着周围景象,刚经过鳞次店铺,喧闹小摊,眼前的冷清倒是无端让人舒畅了许多,被扫到街道两边的雪堆出了一尺多高,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晶莹剔透。
那人嘴角轻勾,漆黑的眼眸中似暗暗涌动着什么。瑞雪兆丰年,呵,谁知这皑皑白雪下,掩着的是祥瑞,还是冻骨呢?
今早容禄那老狐狸又端着三朝元老的架子逼着皇上对祭祀大操大办,一声声苍天可鉴,一句句国泰民安,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如今仗着他的势力横行霸道,迟早有一天把皇上逼急了,一举端了他的狐狸窝。
“相爷,到了。”
车帘被侍从掀开,一只绣着腾瑞祥云的官靴先迈了出来,接着一袭青衫显现,青衫下摆白鹤蹁跹,最外面罩着白色狐毛披风,再配上一张清冷如玉的脸,端端一身云淡风轻的好风骨。
正是当朝左相白洛逸。
“恭候相爷回府。”府门站岗侍卫抱拳低首行礼。
白洛逸颔首,正待踏进门槛,一团物事飞扑过来,冲得他生生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一边侍卫大惊失色,拔出佩刀齐刷刷地对着那来历不明的“东西”。
白洛逸低头看怀中物事,一双亮晶晶黑漆漆的眸子正大刺刺地看着自己。他皱了皱眉头,颇为无奈地急忙推开。
这女孩儿,怎这般大大咧咧。
众侍卫看清了“袭击”相爷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这雪绒姑娘真真是不拘小节,满京城的姑娘们,恐怕也只有她敢这般直接扑相爷身上去。
眼前人白衣裹身,一头乌发也只用一只翠玉簪子别着,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让人看了无端发不出火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儿抿了抿唇,眼中溢满了歉意和恳求。
还能说什么,白洛逸柔和了眉眼,却仍是淡着声音问她“你这么急着做什么?毛毛躁躁的。”
“我哥哥受伤了,我要去看他。”
“你何时有个……”对了,她刚来那时确实说过与哥哥走散了,难道后来找到了?为何没听她提起过?
“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回来再跟你细说。”平日里嬉闹玩笑的声音分明强忍着颤抖。
身边白色衣襟堪堪擦过手背,拂起一厥冷香。白洛逸下意识的想抓住一片衣角,奈何一手清冷。
他怔了一下,再扭过头去,人已走到府邸拐角了。
“云落,跟着她,莫让她出什么事。”
“是,主子。”旁边一普通丫鬟打扮的女子恭敬答道离去。
(二)
雪绒七拐八拐地终于甩掉了烦人的跟班时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念了一个诀,眨眼便消失在小小的巷子里。
当雪绒再次现身的时候,却是在一间破的不能再破的庙里。庙堂之上,一座菩萨威严和蔼地盘坐在莲座中,笑眯眯地看着来者不语。
雪绒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朝着西北边的一角走去。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蒙灰的乌木柱子后面,暗黑的鲜血蜿蜒出一滩,流了这么多血,人究竟如何了?
雪绒再不敢怠慢,急忙走上前去,凝神看了一眼,只觉得心魄都要破散。
一只通身血红的狐狸躺在地上,虚弱得连呼吸都几无可闻。一双红色剔透的眼眸半掩着,如今失了神采,一片灰败之色。
雪绒颤抖着双手抱起狐狸,右手聚气凝光,覆盖在狐狸的天灵盖把真气输入到它的体内。时间一点点流逝,怀中的身体仍是冰冷异常,雪绒只觉得一颗心似在冰火中煎熬,无限苦楚。
阳光一寸寸地侵入这庙堂,一堂阴冷似乎也被暖色驱散,怀中的狐身也终于慢慢恢复正常温度。
“咳咳……”狐身终于化成人形,吐出一口浊气,又恢复平素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仍躺在雪绒怀里,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呦,瞧着眼睛红红的,莫不是心疼哥哥哭了?”说着抬手就准备捏雪绒鼻子。
雪绒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故作嫌恶地看他一样,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回了原地。
还好,这家伙没死也没呆,还是臭不要脸爱捏人鼻子。
“既然好了就给我起来,你知道我为你损耗了多少真气吗?你得把你藏起来的千年灵芝给我补补身子。”雪绒一把把他推开,站起身子拍了拍尘土。
“哎呦,你这黑心肝,我为你赴汤蹈火,你却恩将仇报。你你你,气死我了。”那人凌空翻了个身子,稳稳地落在地面,还不忘捂着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三妹,你太坏了。”
雪绒朝他翻了个白眼,表示对他很无语。
对付一无赖,就要比他更无赖。这是打从娘胎出来就被现实磨练总结出来的教训。
“有话快说,我出来的匆忙,撞到相爷还没解释,又把相爷的丫鬟给甩了,我得尽快回去。”
“你怎的还能撞上人,还让人跟着?”面前人鄙视的眼神直白的不能再直白,心里话全在面上放着:身为妖,太给我们狐狸丢脸了!
“我必须让相府的人看着我出去,明白吗?”对面一副吃瘪的神情,看他即将张口回击,雪绒抢先开口,“打住,说正事,你怎会受了伤?若不是离魂锁显示异状提醒了我,你早就……”
面前人终于恢复正经,一双眼涌出越来越多的黑沉,“容禄手下的一个异士不简单,我溜进容禄书房的时候,就是被他打成重伤,他明显就在书房里面,然而我进去时并未察觉有任何气息。这人是个厉害角色,不好对付。”
他走到乌木柱子旁边,一袖挥去,柱身开出一条缝来,他伸手取出里面物事递给雪绒,“这是水运路线图,各个水运枢纽船商都在上面。容禄这老家伙贪心太大,想独吞水上运输这棵摇钱树。”
雪绒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真真是仔细详尽。“谢谢二哥,我得走了,下次请你吃酒。”
“等一下。”
“嗯?”雪绒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以为还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一秒后——
“绯越——!别让我再见到你!”
那人狠狠刮了她的鼻子就一溜烟跑了,还不忘回复一句“三妹,我要告诉爹娘你直呼哥哥名讳。”
语调轻快,透着招人嫌的痞笑。
雪绒揉了揉鼻子,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二哥那个活宝。
看了一眼手中的图纸,也不敢再耽误,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整个庙堂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不曾有人来过,也不曾有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