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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感觉特别消沉。
下课的间隙,他把我从班里喊出来。
我的外套给你。
哈?
外套给你。
哦。
他把他的外套递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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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外套至今我都没有还。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还真是不短呢。
我们是“哥们”,学习成绩差不多,我文科好,他理科好。
我们一直的“合作”模式是,月考的时候,我抄他数理生,他抄我语化外。因此我和他的年级排名总是处在《双截棍》的副歌状态,风生水起。
后来,有一天,他正式开始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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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其实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对我有感情了。”
我瞥了他一眼,说,小毛孩有什么感情。
他说有啊,“有一天她带了一板糖,黄色的。她喊我在操场的秋千那边见面。我说我也想吃,她喂了我一颗,甜甜的。”
我说屁嘞,那个是学校发的钙片好不好。
他和她在一个小学呆过三年,后来他不嫌离家远故意报去她家附近的初中上学,结果她貌似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的学校刚好报反了。
所以呢,我家住在两所学校中间,又跟他在一个中学就读,我就成了那个,媒婆,也不是。红娘?好恶心。准确的说,递信的,传话的,必要的时候也是个放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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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家境不是很好,他的父母是一家川菜馆的主厨。
她的家境就比较主流了,父母在国企都是主任级别的。
不过,小孩子的感情,还没这么现实。
那时候看他俩那个腻歪样,我算是有点体会到什么叫死了都要爱。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脸上带伤就跑来学校了。
我说你怎么了,脸上开染坊。
他说有个体育特长生,看上她了,强吻她了。他去跟人干架了。
我说你打得过么?人家是市级赛事的短跑名将。而且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后来他转学过去,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还是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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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
我的成绩离重点一中差12分。
他的成绩离重点一中差2分。
她的成绩离重点一中差几分不知道,但是她家里还是托关系把她送进去了。
暑假的一天,在篮球场晒夕阳。
他脱掉T恤,洗了一身凉水,像哈士奇一样甩了甩,坐在我旁边。
我说没腹肌呀,他说你摸摸。
我白了他一眼,他叹了口气。
他说他想去一中。差的分数是可以掏钱买的,1分对应1万,2分2万块,好贵。
他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重点一中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比较远,是需要住校的。不能同校就意味着,他要异地恋,去继续喜欢一个我至今都认为是脚踩两只船的女孩。
高中开学,我们都进了重点二中。开学第一天看分班告示,我名字的斜下方就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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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他的学习成绩持续生猛,可能是要把中考丢那2分的气势发挥出来。总成绩拿到重点一中去,都排名相当靠前。这也使得他在那个阶段成为了高中老师嘴里的模范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一天假期他约我出来,他脸上肿起了一个五指印,还是刚出炉的。
他说她找他谈分手。他咆哮着问是什么原因。
她果然还是决定继续跟那个体育特长生在一起。
我没说话。这个结局我一点都不意外。
但在他谈恋爱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浪漫和唯美的画面,收集了多少让他愿意反复纠缠的细节,我没问过,他也没讲过。
只是我知道,这一次这小子伤惨了,而且他不是个容易看开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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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变得松散起来,眼神都透着迷茫。
高二那年,我还是选择了理科。
高二那年,他还是选择了沉沦。
那年恰逢一个网络游戏风靡全球,他也加入了虚拟世界的大军。通宵打游戏,上课时睡觉,有时候干脆翘课。
他因为之前的学习基础好,人又聪明。只是不上课的话,考前抱抱佛脚翻翻书,成绩也不会变得很差。但真正到了高二下学期,大家都在发力奋进的时候,他就开始节节败退。
最后的分班模式是,每次月考结束,按照年级排名,进行班级变动。他终于在一次考试结束后,搬着桌子,去到了隔壁班,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我看着他搬桌子走掉,膝盖磕到桌腿上,桌洞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有好多好多折成心形的信。
我相信那些不止是信,还有他从五年级开始,倾注给一个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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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感觉特别消沉。
他把他的外套递到我手里。
他说他刚在走廊罚站,从后门看到我脸色很差。
我说秋天屋里有时候很冷。
他说嗯,穿上吧。
我点点头。
他在分班之后,一直泡网吧,打台球,拉帮结伙的打架,不回家过夜,去外地瞎混。
他有时候会消失两个星期,直到他父母来学校过问,学校才震惊他原来一直也不在家。
高三的时光是漫长而又飞逝的。我沉浸在把握自己的未来里,无暇顾及眼下与学业无关的所有事。
忽然有一天我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他。他的单车,链子坏在链盒里,只能推着走。背影很瘦,神情落寞。
我说感觉好久不见。他居然腼腆的笑了笑。
我们沉默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话。
他说他独自去了体校,执意要找那个体育特长生理论,并且愿意按照他们的规矩单挑。一对一,外人不干涉。完全肉搏,不打头部和脸,但要一方双膝跪地才算结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其实我猜得到结局,一定是他被打得很惨。
过一会他缓缓的说,最后怎么样他也不记得了,挺疼的。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从此一路我们再无他话。
这一次他输得彻底。我知道他的自尊心从某一刻开始已经再也不能轻易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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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外套至今还在我的衣柜里。
对于感情,我比他冷静。但或许,我没有经历那些,他从来不开口讲的、深刻到他一定要以自尊来押赌去纠缠的事。
我其实一直想对他说,感情的事,何必偏执。
但我想象他说的五年级的那一幕。
操场,秋千,跑道。雨后的空气,咸咸的。
他愣头愣脑的说,他也想吃。
她微微抿嘴笑着,送一颗到他嘴里。
我说那是钙片,但他始终否定。并且反复强调,是一颗黄色的糖果,扁扁的、甜甜的。
文 / 白小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