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同学情
1974年的夏天,安乡的午后被聒噪的蝉鸣填满,十四岁的我背着简单的布包,踏入了东方红中学的校门,成为一名高中生。在那一届学生里,我是年龄最小的几人之一,性子内敛,平日里与同学们的交往不算多。但有些身影与片段,却如老照片般定格在记忆深处,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我至今记得学生会主席宋祥银在大会上侃侃而谈的模样,言语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劳动委员李忠福安排集体劳动时,扯着嗓子大声吆喝,那股干练劲儿总能让乱糟糟的队伍迅速整肃;还有排球队的扣手唐波清,起跳扣球的姿势舒展利落,每次赛场上响起他得分后的欢呼,连旁观的我都跟着心头一振。
在高8班的时光里,我与唐述春、唐汇斌、张如海、王先银等几位同学走得更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张如海家喝酒。几杯酒下肚,年少轻狂的我们便没了拘束,推杯换盏间,唐述春喝得酩酊大醉。晚自习回到教室,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竟吐了我一身。那股酸腐的气味混杂着少年们的嬉笑声,成了独属于那个年纪的鲜活印记。青春期的悸动也来得格外含蓄,我总悄悄留意坐在前排的女同学汪小平,她脑后那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总在我看书时轻轻晃动,让我忍不住多瞟几眼。那时的我们都是土里土气的农村孩子,面对那些吃国家粮的同学,心里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只敢远远观望。
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常德农校读中专,也是那年同届三个高中班唯一录取的。与比我迟一年入学的王先双联系格外密切。这份高中便结下的同窗情,因中专同校而愈发深厚。彼时安福到安乡县城的交通十分不便,每次入学,李忠福、唐汇平、陈章杰几位同学总会轮流开着手扶拖拉机送我到小望角。突突作响的拖拉机颠簸在乡间土路上,扬起的尘土沾在衣角,却丝毫不觉得狼狈,只满心都是被同窗记挂的温暖。这份质朴的善意,我一直铭记于心,从未敢忘。
参加工作后,我与同学们的联系也未曾中断。唐述春、周国清、陈章杰、唐汇斌、黄广芝、李忠福、王仁金、朱平安、张继培、唐波清等,我们时常互相走动,情谊依旧。记得陈章杰同学曾在我老家盖房子时,主动帮我家拖了满满一卡车石灰,我执意要给钱,他却摆着手坚决不收。那份不加修饰的热乎情分,让我心里暖了许久。
我与汪业福同学的深交,始于1996年。那时我在农业局机关上班,一天,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面带爽朗笑容的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士。他主动走上前,笑着说:“老同学,不认得我了?我是汪业福啊!”一声“老同学”,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来他想托我帮忙,在县城办一个水泥销售点。我二话没说,当即联系了农业局下属的预制板厂,帮他们牵线搭桥谈妥了业务。事情办成后,我特意请他们吃了顿饭,酒酣耳热间,两人的情谊愈发浓厚。
从那以后,汪业福与我的联系便日益紧密。记得有一次,他带着张如海、宋光国等几位同学特意跑到农业局来看我。我满心欢喜,便在农业局旁边的高档私人会所“天龙阁”好好安排了一番。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酒足饭饱后又唱了卡拉OK,欢声笑语回荡在包厢里,那份畅快惬意,至今想来仍觉舒心。还有一次,陈章铁同学来看我,可我恰巧下乡办事,便委托汪业福联系了不少同学在农业局宾馆聚餐。遗憾的是,有些同学多年未见,我竟已认不出来,言语间还无意间得罪了人,至今想来仍觉懊悔。
那几年,同学们常常聚会,汪业福总是主动挑起大梁,充当起“组织部长”的角色。每次聚会的时间、地点、人员安排,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让别人多费心。他总是任劳任怨、忙前忙后,乐此不疲。陈本华同学曾在安乡开过一家洗头房,汪业福还特意带着我和郭同学去光顾,几个人坐在店里闲聊,满是同窗间的自在与亲切。那些年,许多久与我未谋面的同学,都是通过汪业福的引荐才重新相聚。
我还记得早些年,我用的是一部模拟手机,号码是9005108,数字吉利好记,即便后来数字手机逐渐普及,我也舍不得更换。汪业福知道后,总劝我要跟上潮流换部数字手机。我推脱说怕选不到这么好的号码,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竟把自己正在使用的吉祥号码13907367199送给了我。这个号码我一直用到今天,每次看到它,汪业福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便会涌上心头。
汪业福于我而言,亦师亦友。我的汽车驾驶技术,便是他手把手教会的。从握方向盘的姿势,到踩离合、挂挡的技巧,他都耐心细致地讲解,一遍遍带我上路练习。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带着我和郭同学跑到湖北,帮我们顺利办妥了驾驶证。这份周全与仗义,让我感念至今。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都是相互的。汪业福待我以诚,我也尽己所能为他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一年,我在农业局负责执法工作,曾有人举报他贩卖假的杀虫醚。得知此事后,我念及同窗情谊,也了解他并非有意为之,也没造成重大损失,便对他网开一面,只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叮嘱他日后务必规范经营。除此之外,他在用车、修车等方面遇到难处时,我也会主动帮他提供方便;偶尔他手头拮据,我也会帮衬一把,助他渡过一些小的经济难关。
我和汪同学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称他汪先生,他在人前人后总叫我“袁局长“,我让他直接叫我名,直到他临终也不改口,我知道那是他对我的信任和爱护。
不幸的是,业福同学身染重疾,得知后我和郭同学、熊同学去他家看他,看到他骨瘦如柴,原先150多斤的身体,痩成70来斤,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要靠流食和坚強意志维持生命,心如绞痛。而他仍然替我们着想,说房里气味大,催我们离开,并嘱咐他老婆带我们上馆子吃饭,这是多么纯朴的情谊啊。汪业福同学不幸于2025年12月3日与世长辞,享年69岁。他在临终前几天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有时一天几次,我都是很耐心的倾听和回应,我知他时日不多,权当给他解闷,他女儿都不理解,他讲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飞机运煤,飞机南水北调等专利项目还有人感兴趣?我知他是在胡思乱想,我那是在陪他呀。
岁月匆匆,几十年的时光弹指而过。那些年少时纯粹的同窗情谊,那些成年后与汪业福同学的相知相交,如同温暖的光,照亮了往后的人生旅程,化作了生命里最柔软的底色。一声同学,一生朋友。这份跨越岁月的情谊,历经时光沉淀愈发醇厚,值得我用一辈子去珍藏与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