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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久病床前无孝子。
伺了一个多月疾,我觉得自己分分钟面临崩溃。不说吃药打针,单隔三差五的检查、频频上厕所,就让我撑不住。
老妈本来就胖,别的病人是越病越瘦,她却不然,手术结果良好,心结既去,整日卧床,除了拉撒就是吃喝,体形日益横向发展。每次扶她,我都累出一身虚汗。
杨秦帮着守过几回,他个大男人,心粗,觉多,总伺候不到老妈心上,两个人都不痛快。
杨秦让我请陪护,老妈却说:“99个头都磕了,还差那一哆嗦么?再有几天就出院,何必花那冤枉钱。”
我知道,去年老爸生病,今天她大病,家里闹了亏空,她是怕我花钱太多,以后夫妻闹矛盾,杨家人找我后账。
亲友来探,体恤我,说替我半天,让我回家洗洗澡换换衣。进了家门,我顾不上其他,就往卫生间冲。
厕所门开着,有个红点明灭闪烁,我没注意,熟门熟路就往马桶上坐,突然“咳咳”两声,吓得我一声尖叫,倒在卫生间门口。
心呯呯跳,xiong闷,气短,我缓了几秒,大声喝斥:“谁?!”
“我。”
又一阵“咳咳”——我去!原来是杨秦他爸。
我一手捂xiong一手帮他关门,坐在原地喘了会儿,觉得心没有那么慌才慢慢扶住门框起身。
直接推门进客房,果然,地上放着熟悉的大行李箱,床上的被子揉做一团,窗帘半拉,通往阳台的推拉门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一股脚汗、烟草混杂的味道。
我觉得头晕——公公来了,婆婆也不远了。
02
老妈出院时,婆婆已在我家住了四五天。
想到回家就要面对格格不入的公婆,我咬咬牙,对杨秦说:“我妈行动不方便,我过去陪她住几天,安顿好再回来。”
七八年夫妻,这点事杨秦还是懂的,他二话不说,把我和行李送到老妈家,帮我们收拾屋子、补充供给,叮嘱了七七八八的事项,又在里屋和我腻歪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离开。
老妈斜眼打量我:“小杨爸妈又来了吧?”
我“嗯”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那件事你打算怎么给人家说?”
“没想好。”
“要不——就不说——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从小到大都是你的意思!我到多少岁才能有我自己的意思!”我一下子摔掉手上的抹布,一肚子情绪终于找到突破口。
我像一个发动反攻的战士,持着机关枪,对住她就是一顿疯狂扫射。初始的愣征后,她不做声了,转过身,一瘸一拐向卧室走。
如果说父女是前世的情人,母女可能就是前世的仇人。我和老妈性格太相向,一个多月的伺疾已经耗尽彼此的耐心。
住院时,有外人,还能克制;回到家,没有旁观者的眼光,两人都不再避讳,怎么想怎么来,上一秒还轻声细语,下一秒就是狂风骤雨。
为避免这样继续下去,互相被对方气死,我迅速给老妈找了个保姆,安顿好一切,逃离风眼。
家里还算有序——如果我的标准是原来的60%的话。
厨房多了几堆土豆、红薯、山药、大葱等,客厅多了几个烟灰缸和几十个烟头,地上多了几口痰痕,惨不忍睹是卫生间,马桶垫上有几滴不明液体,垫下溅落着不少黄色硬痂。
我一阵干呕。
杨秦跟在我身后,眼睛紧随我的视线,手里拿着抹布随时准备冲上来。他讪笑着,一点点擦洗那些痕迹。
我说:“跟老爸老妈说,以后上厕所要开灯;尽量不要在房里抽烟;白天注意通风。”他连连点头。
我又说:“我先睡一觉,挑个时间,把那件事告诉他们吧。”
他犹疑地看着我,我故作视而不见,进了卧室,扑倒就睡,直到天昏地暗。
03
醒来是第二天,和单位打电话销假,梳洗收拾一番,我站在公婆面前——杨秦不在,这样更好,我更容易弄清公婆的真实想法。
我拿出诊断证明,清清楚楚告诉他们:我不能生孩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耽误他们家这么些年,实在对不起,我愿意补偿,房子给杨秦,存款平分,祝他们早日为杨秦找到合适的对象,早日结婚生子,幸福美满。
把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交给二老,拎着行李,我离开了住了七年多的家。
下一个要解决的是吴主管的问题。
杨秦找到我时,我正在仓库里,和吴主管盘点库存。箱子堆得有点高,脚下一绊,碰在箱墙上,眼看最上方摇摇欲坠,吴主管扔掉盘点表,一伸手,把我拽回来,我巧巧扑在他xiong前——被杨秦看个正着。
他目光有点不善,攥着离婚协议的手指节泛白:“因为他?”
我胡乱“嗯”了声。他又问:“你不后悔?”我摇摇头。
“好。我成全你。”
身边有多少夫妻因为感情不睦、出gui乱来离婚,我和杨秦,却是为了成全彼此,才走上相同的路。
离婚后,我向单位要了间空房,收拾收拾当宿舍搬进去,反正马上就要离开,没必要大费周章。
吴主管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的情况,更加关注我、关心我、照顾我。我的岗位很快被调整,待遇几乎翻一番。
欺生的现象没有在我身上出现,因为吴主管第一天就用无比明确的态度告诉大家:这个人我罩着。
我们两个,他未婚,我离异,年龄差不了几岁,工作中接触多,又都不避嫌,我渐渐被人当成是靠女se上位。
我不想解释,懒得解释。他像亦如此想。
04
安城那个公司在上个周末对我做了最后一轮面试,上午打来电话,说老总对我很满意,希望能尽快到岗。
为离职时不被刁难,我天天加班,梳理工作,整理移交清单,拟以此为自己争取点离职时领导和同事的好感。
同时,我还要准备另一件事,我想在这次离开前把吴主管的事一并打个句号——新地方新开始,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急于给自己规划一个崭新的未来。
第一次主动敲吴主管办公室的门,第一次抬着头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第一次张开嘴,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告诉他: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空降兵吴主管甘愿自降身份,从一线城市来到这里,主要是为寻找失散已久的妹妹。
他妹妹在多年前的一场车祸现场,被人带走了。地点是一处县道,父母当场死亡,救援人员赶到时,应该和他们在一起的妹妹不见踪影。
亲友们和警察查过当日附近经过的车辆和人员,但因地点偏僻,查着查着就断了线。不知道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从现场带走了孩子。
吴主管靠亲友的扶助和父母留下的家产长大,但他从来没放弃过寻找妹妹。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从哪条渠道,他得到妹妹可能被带到此地的消息,经过又一番调查、探究,他把搜寻的目光凝聚在了我身上。
老妈生病,我能请这么长时间假,是因为他;离岗时间久,销假马上调到高岗,增加待遇,也是因为他;同事们都说,他已经在管理层中为我铺好路,今年的先进非我莫属;还说,下一回晋升到总公司的后备名单里,我也在其中,等等等等。
对这一切,我一边享受,一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因为我心里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05
吴主管的妹妹被人救了不假,救她的是那天路过车祸现场的一个男人。男人的摩托车一直就跟在他们车后面。
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男人想报警,发现电话没带出来;他想救人,吴父吴母被卡得死死的,拉不出来,后座上的小女孩哭声哇哇,男人勉强把她救了出来,刚带到安全区域,爆炸就发生了。
私念就在一瞬间。
男人想到自己结婚几年生不了孩子的老婆,电光火石间决定把孩子带回家,对外说是远房亲戚过继的。
吴主管的妹妹在车祸中受了刺激,年龄又小,记忆断片,把男人两口子当成亲生父母,满口爸爸妈妈。
后来,一家三口外出打工,没抵制住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两人分手,这个非亲孩子成了问题。
那时,吴主管的妹妹也就四五岁吧,夫妻俩闹离婚,没人顾孩子,男人以为孩子跟女人走了,女人以为孩子跟着男人,最后,当护士的我老妈,深夜下班时医院门口发现了昏迷在地的孩子,把她带进医院抢救。
孩子不知道已经发了几天高烧,浑身炭炉一样。小孩子最怕发烧,而她是最严重的一种,期间清醒过,最后挡不住病势严重,在睡梦中去了天堂。
这些事都是医院怕承担责任,请警方介入后方才得知的。茫茫人海,没找到那对男女,只可怜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我和那孩子同龄,老妈深以为戒,经常以此事为例对我耳提面命,她几次和老爸唏嘘此事时,我心里留下了烙印。
吴主管也是因为打探消息时,从我口中听到往事,误认为我就是他寻找多年的亲妹妹。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往事”,其实是我有意说给他听的。
06
公婆是农村人,对传宗接代特别重视。虽然他们对我还算开明,从没明着逼迫过,但随着我们结婚时间变长,他们对孙辈的期待越来越迫切。
杨秦做过不少工作,可能还要挟过他们,所以,为早抱孙子,他们不好当面催我,只好一次次亲自上门,通过帮我调理饮食、作息,旁敲侧击,行迂回路线。这几年,越来越明显。
我压力山大。
而立和不惑之间的女人,生活、职场都走下坡路。加上双方四个老人的各种琐事,简直让我精神疲惫得苦不堪言。
老爸去了,老妈脾气愈发古怪,我和她往往说不到五句就会起争执;公婆生活习惯差异大,因为不能生孩子对他们愧疚,我只能忍着;还有杨秦,相对我的不如意,他倒是步步高升,于是,我更害怕某天被人突然告知:他有了新欢。
干脆甩脱这一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的心情,日益在心底叫嚣。
我想,如果能换个地方,换个工作,在一群陌生的人群中间,或许,我有勇气从头再来,说不定,赶上医疗技术创新,能治好病,生个娃娃。
吴主管听完我的话,默不作声。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放下辞职报告,悄悄出屋。
走到街上,一阵风吹来,我醒悟:冬天了啊。
从第一次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第一次明白吴主管为什么对自己照顾有加,第一次产生和杨秦分开的想法,所有的矛盾、纠结、犹豫、彷徨,都在此刻得到解脱。
我也想过,可以去向杨秦解释,向公婆示好,向母亲低头,对吴主管继续假装,就那样按正常人的想法,糊糊涂涂过完一生,但,残存的道德感不允许。
生活破碎之后,我仍想保留些许的善良之心。
我要以这点善良之心为基石,踏上新征途。
如果某天,曾经和我同行过的人,愿意了解我、理解我、谅解我,我希望,那时,能获得他们的美好祝福,而不是功成名就后的良知谴责。
让这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冬天来了,春天,想必也不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