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第二百零八章。人心死,道心生。

    云游左右猜想,向南走了数里,又听得不远处有人在打斗。

    待得行近,见是两位妇人,一位手持月牙铲,面相丑恶,出手狠辣。

    另一位则是手持峨眉刺的貌美少妇,举止投足间,尽显女人风韵,哪怕是在打斗,亦不忘注意外表仪容,长发飘飘。

    那使半月铲的老妇人,着着进逼,显然功夫远在那使峨眉刺的美少妇之上。

    云游遥见二人生死相搏,谁也不肯罢手,看那弱势一方便要遭了毒手,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陡生。

    当即气贯双足,身形一闪,抢隔到二人之间,双掌左右平推,“啪”的一声,便将她们震开丈余。

    那使半月铲的老妇人,向后踉跄几步,定稳身形后,打量了云游几眼,不觉一愕,随即又怒道:“臭要饭的,少管闲事,赶紧给我滚一边去。”

    云游向她拱手一拜,劝解道:“二位有何深仇大恨,非要你死我活的斗个不休,放过他人便是放过自己。”

    他这迂腐的书呆之气一如既往的要想天下太平,总觉没有什么事是不可饶恕的。

    那老妇人一怔,不禁仰天打个哈哈,冷冷笑道:“她是你什么人?怎地你这臭叫化也迷上了这小妖精,要英雄救美不成?

    叫我放过这贱人?凭什么?谁又来放过我?”

    那使峨眉刺的美少妇,哈哈一笑:“小叫化,不关你事,这丑八怪怨恨了我多年,今日冤家路窄,在此碰上了,那也是天意。

    输了我一辈子,总要让她赢一回才甘心。”

    那老妇人似是被激怒,喝道:“好不要脸的贱货,抢别人男人还这般理直气壮,今日你又来金兰城干什么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美少妇嫣然笑道:“我那是在帮你,你却来怪责我抢了你男人,当真不识好歹。

    大家干什么去,不是心知肚明么?总是这样自欺欺人,明明知道他并不爱你,却非要缠着不放,不属于你的强求也无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真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云游立在二人之间,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是一切随缘,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缘起性空,不可强求。”

    二人听了,尽皆错愕,想这脏兮兮的小叫化,朝不夕保,却还有闲心在此颂经传法,真是呆的可以。

    那老妇人呆了一会,转即喝道:“住口,你个臭叫化懂什么得失随缘?如不是这贱货从中作梗,疯子又怎会舍我而去。”

    云游听得“疯子”二字,更是再无所疑,想又是两个可怜的受害女子。

    心道,男人多为了权利,女人则多为了男人,而这莫疯子不但气度非凡,又是富甲一方的城主,兼且极会讨女子欢心。

    虽是老少通吃,却为何连这样凶恶的丑老妇也看得上了?

    正疑惑间,又听那使峨眉刺的美少妇,冷冷笑道:“疯子和你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你那三十六路月光斩么?等到你那功夫授尽,即是没有我,他也绝不会和你这丑八怪在一起。

    我叫你早些从美梦中醒来,岂不是在帮你么?”

    云游登时恍然,那莫疯子生平不仅对女人感兴趣,而且又是个武痴,能吸引他的自然必有其一。

    那老妇人听后,气得浑身发颤,实难接受,愤然叫道:“不会的,疯子不会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图的是他的美色还有万贯家财。到最后疯子娶的还不是那叫风小白的魔教妖女。

    现下那妖女已死,疯子又死而复生,你便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么?

    别忘了你早已为人妇,而我还为他守身如玉,就凭这点,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来争?”

    云游想这美少妇已有家室还有此野心,大是咋舌,难以置信。

    殊不料那少妇毫不避讳,直言笑道:“你这丑八怪怕是无人要才守身如玉吧?哈哈……我为人妇不假,但那窝囊废早让我给杀了,管你说什么图了美色还是家财,疯子这回必是我的。”

    云游听后直感三观尽碎,五雷轰顶,想人为了达到目的,居然可以达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心下生出一阵厌恶,登时便想让她们自生自灭。

    可转念一想,这一切罪恶的源头不正是来自那风流多情的莫疯子么?这两个妇人不也是受害者么?

    是以继续开解,双手合十念道:“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夫耽嗜财色少时快心及恶积祸来。沉沦六趣。亦如小儿刀刃之蜜。其甜味至少。徒截舌之祸尔。

    照见五蕴皆空,方可渡一切苦厄。”

    两位妇人一呆,惊愕莫名,均想这叫化迂腐透顶,直如一个喋喋不休,令人生厌的老和尚。

    那老妇提起半月铲,不耐烦的大怒道:“快滚开,杀一个便少一个竞争者,再啰哩啰嗦的,休怪我对你也不客气。”

    云游只摇头苦笑说:“万事顾不上来,然教我撞上了,那便是业缘所致,绝不能袖手旁观。”

    老妇恼怒已极,一声呼叱,左掌便向云游迎面拍来,掌势凌厉,劲风逼人,不待使老,右手月牙铲蓄力横扫。

    这一心二用的功夫正是那三十六路月关斩的起手式“朝令夕改”。

    常人只防着她这狠辣的掌法,猝不及防,掌到中途,倏然变招,月牙铲却猛地里扫了过来。

    接着铲中又绵藏了十余招后着,前招未至,后招迭来。霎时间,光影纵横,端的是变幻无方,眼花缭乱,繁杂难索。

    只怕使过这么一次后便成绝响,即便是她本人也断然做不到一模一样。

    云游斜身弯腰,每一招发到,均以灵动的身法相避,招招只离他身子一寸左右。

    老妇越打越急,却始终无法欺近云游半分,手上劲力源出,石卷沙飞,漫天起舞。

    见云游只守不攻,丝毫没将自己瞧在眼里,又惊又恼道:“你这小叫化究竟是何人?这等古怪的功夫,又是从何而来?”

    她嘴上问话,双手兀自发招不停。

    云游足尖一点,飘然向后,双掌伸出中食二指,贴着轻轻一擦。

    蓦地背后的桃木剑,脱鞘飞出,绕着云游身子转了三圈。

    云游向着老妇斜指一定,但听“叮”的一声尖锐刺耳声响,桃木剑一头正扎在月牙铲的侧面。

    老妇只感到一股劲力沿着兵刃蔓延开来,身不由己的向后“腾腾腾”倒了数步。

    云游挑指一收,桃木剑若似乘风飘浮,倏地回落剑鞘。

    拱手拜道:“前辈,得罪了。”

    那老妇见这小叫化只以一柄木剑便使得神妙绝伦,心下骇异。

    自知远非敌手,不想看他其貌不扬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本自与其无甚仇怨,当下也收招敛神,无意为敌。

    然看向那美少妇所站方位时,人已不见了踪影。

    不觉将月牙铲往地上重重一顿,忿忿道:“让那贱货给溜了。”

    云游微微一笑,心想总算化解了一场死斗。

    那老妇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哼”了一声,便即甩手而去。

    云游望着她的背影,显然是朝着金兰城的方向,想这莫疯子重现江湖,势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拿定了主意,要前往金兰城探个究竟,兴许在那还能打听到一些关于霜儿妹妹的消息。

    一路上不时听得有人议论,云游这才知道,原是莫疯子回归,少城主莫少言即要大婚。

    想这疯子时隔二十年重见天日,必然是意气风发,是以广邀江湖豪杰,以儿子大婚来冲喜亦无不能。

    可为何突然间便如此急着成婚?要知那莫少城主此前还有断袖的流言,心下老大不解。

    到得金兰城时,见两道红装素裹,喜气洋洋,人人脸上堆欢。

    云游不想暴露身份,招惹是非,是以蓬头垢面,佝着身子蹲在墙角,不住抬眼留意过往人群。

    有些看他模样可怜的还会大发善心,赏几个铜钱丢到他脚边。

    云游苦笑了笑,想我小张仪也有今日。

    正笑间,忽地胸口有如吃了一记闷锤一般,呆呆的望着对面不远处的茶馆出神。

    那双手托腮,趴在板桌上,陷入沉思的姑娘,不正是自己心中明媚的阳光,怜爱已极的小仙女清羽灵么?

    云游一颗心怦怦乱跳,又惊又喜,立时便想跑了过去。

    正要起身之时,自清羽灵的身旁走出一位白衣翩翩的俊俏少年。

    只见他左手摇扇,右手大袖空荡荡的,脸上还戴着银色面具,双眼含情脉脉的望着清羽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自然而然的坐落下来。

    云游不由得停了脚步,直惊得目瞪口呆,因为那少年却是自己的弟弟南山。

    脑子一片混乱,怎么……怎么他们会?

    正心被刀剜时,又听得身后两个女子的声音,喜道:“小师妹,你怎么跑这来了?”

    云游背向她们,不及回身,却见那两位女子已从他身旁跑过。

    两人一般的高矮,一般的美貌,笑容也是如出一辙,正是许久不见的大小左。

    云游赶忙侧身贴墙,避让一边。

    大小左二人分坐清羽灵和南山两侧,只听左秋雪说道:“小师妹,你还在难过么?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这样。”

    左晓道接口说:“是呀,我们也难过了好一阵,真没想到公子他竟会是那种人。”

    南山眼挂笑意,摇着扇子说:“无耻小人,卖主求荣,向来如此。你们只是被他那张油嘴滑舌的嘴巴给骗了。

    日久见人心,慢慢就会释怀了,可惜溪辞师姐亦被他给拐跑了,上了那好色之徒的当。”

    云游听了心中一酸,想溪辞妹妹还没回普陀山么?连他们也这样想我?

    小仙女她如何不会失望难过?登时便想要去和她解释清楚。

    转念又想他们未必都会相信,自觉心中无愧,世人要如何去想,又岂能干涉?

    蓦地想到风老头,此时此刻的心境与其不谋而合,不屑于过多去辩解什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清羽灵只呆呆的趴在桌上,听他们不断细数着云游的种种不对,眼中默默滚落下泪来。

    云游贴在墙面上,可仍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她脸上憔悴了许多,已无往昔快乐的神采。

    变得多愁善感,哪里还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活泼好动的阳光少女?

    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云游心碎欲裂,什么也不想管,只想过去抱住她。

    但自己这般落魄无魂,俨如丧家之犬,过街之鼠,又如何再配与小仙女相见?

    一种深深的自卑感涌上心头,只得强抑制下冲动之心,倚墙而坐。

    然见南山靠在清羽灵身侧,举止亲密,似在劝说些什么,而她依然哭个不停。

    云游想此刻若是自己,定会想方设法逗得小仙女开心,可惜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已经不是我了。

    他仰头向天,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跟着双眼模糊,泪水不绝的滑落出来。

    心中那种痛,无能为力,似乎只有哭,方能有所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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