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一个白雪皑皑的严冬,我最最慈爱的外公去世了!
在北方,我们称呼外公外婆为姥爷姥姥。
列车疾驰在北方的雪野上,车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夜空,偶尔有一两点远处的灯光闪过,也是稍纵即逝,让人的心情变得茫然而沉重。
接到姥爷病危的电话,我真恨不能马上赶到他身边。无奈大雪封了路,客车已经全部停运。自己开车,车速不能超过每小时20公里,甚至有的时候是每小时10公里。没有清过雪的路面,镜面一样的滑。
而我们选择乘坐的这列火车,也晚点一个多小时。我知道老爷此时也在路上,可是我不知道的是,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等不及先走了……
姥爷是一名转业军人,参加过解放战争,大概转战于河北,山西,内蒙古一带。最终在内蒙古转业。我最值得骄傲的是姥爷曾经是骑兵连的指导员,骑着骏马冲锋陷阵。他在我的脑海当中是无比高大的英雄。
小时候我们常常会让姥爷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
“姥爷,您冲锋打仗的时候不害怕吗?”
“不害怕,当时心里想的只是战斗,只是完成任务,来不及想害不害怕。”姥爷慈祥的笑笑说。
“姥爷,打仗的时候,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会死很多人吗?”
老爷面色沉重的说:“我们一个村子一起参军的九个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炮弹就在你身边爆炸,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炸到。我亲眼看见身边的战友牺牲了!他才十九岁!你们现在多幸福啊!我们当年打仗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姥爷具体讲过什么故事,我现在统统忘记了。但是姥爷说过的这些话,却深深的印刻在了记忆中。
小的时候我常常会看到姥姥家挂着印有“军属光荣”的挂历,或者小牌子什么的。当时觉得很光荣也很奇怪,政府为什么发这个?现在才明白,这是国家对所有建立她保卫她做出贡献的军人的关切和褒奖!
姥爷是离休的干部,他享有国家给他们的很多待遇。可是他除了必需的东西,从不多提一点点要求。
他曾经当过武装部的领导,当过厂长,当过党委书记,可是阿姨舅舅们却没有一个“借”过他的“光”,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干自己的工作。小舅舅单位不好,很多人都劝姥爷把他调到一个好单位,姥爷却总是不肯。以至于小舅舅后来下岗,一直没有正式工作。
记忆中姥爷占的最大的“便宜”,就是单位每年给她免费订阅的报纸。因为我每次去姥姥家,总会看见姥爷在看报。问他在哪里得的报纸?他说是单位给订的。从小喜欢看书的我,当时觉得老爷享受的是多么好的待遇!如今想想,才明白自己的幼稚,可笑!
姥爷吃药是可以去单位免费开的,可是我小的时候生病吃的药,都是妈妈自己去医院买,从没有享受过以老爷的名义免费开药的待遇。不仅如此,姥爷即使自己生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去医院住院。
我记忆中,姥爷一生只住了三次院。
第一次是在七八年前,他因为糖尿病,血糖居高不下,引起酸中毒,得了什么肺炎,差点危及生命,才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并且接连转两个医院,最后,在沈阳陆军总院才总算转危为安。
第二次是在前年,姥爷的血糖又是居高不下,用妹妹的话说,差点在家里被姥姥“弄死”,才又住进了了医院。
第三次就是这次了,姥爷的病情继续恶化,转入重症监护室,直至去世。这是他最后一次住进医院。
听别人说老爷是可以去疗养院疗养的,很多老干部都定期去疗养,或者去住院调理身体,国家全部都免费。我问姥爷为什么不去,姥爷总是说“我身体挺好的,这样就挺好。比起那些战友,我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这样就挺好”是姥爷的口头禅。无论别人给他做的事情怎么样,他从不指责批评。姥姥年纪大了,做菜难免咸了淡了,我们吃饭时常常会不自主的评论一两句,问姥爷,他总是说“好,这样就很好”。
妈妈和姨妈给他买衣服鞋袜,他从来都是不挑不拣,即使别人觉得不满意,他也总爱说可以,这样就很好,不用再弄了。
姥爷特别简朴。离开部队已经很多年,我仍然看见他常穿已经洗的发白,磨破了领口袖口的军绿色衬衣。就是生活也一切从简,从不吸烟,节日或者子女们都回来啊了,才喝一点酒。
姥爷是一个极慈爱的人。他自己有七个儿女,妈妈说他从没有伸手打过任何一个。对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就更是宽厚慈爱。我们在家里淘气,总会被姥姥骂;而姥爷只有看见我们实在不像话的时候,才会说一句“真是糟糕的孩子”。这句话就是老爷最重的批评。
虽然姥爷从不发怒,但是他自有一种威严,让我们在他面前从不敢太过放肆,更不敢犯什么错。
姥爷对我们既疼爱又大方。只要家里有好吃的,我们去了,姥爷总是全都拿出来给我们吃,从不像姥姥一样,总是怕我们一口气吃光,一点一点给。夏天里,姥爷要出去的时候,我们偶尔会跟在他后面,如果遇见卖冰棍的,或者路过小商店,姥爷就会给我们买一点小零食,这对当时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享受。
不仅是对我们好,姥爷对远在家乡的父母兄弟同样非常照顾。他自己的工资养活一大家人已经所剩无几,可是每个月他都会寄一些钱去给家里的老人,有亲戚遇到难事了,只要写信给姥爷,他也总会慷慨解囊,助人解决燃眉之急。
姥爷是每天清晨去树林做体操,慢跑。退休后,他每天都要去跟那些老干部一起打门球。骑着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拿着他的球杆,简直是一道风景!
今天姥爷却永远地离开了我。我爱我的姥爷,愿他老人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