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黑屋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牙龈痒得我是忍无可忍,就像一个毒瘾患者忘记吸食白粉后,成千上万只虫子在我的嘴里爬来爬去。我尝试过用桌角凳腿磨过牙,撕咬过地毯窗帘,但是不是过硬就是过于粗糙,让我的牙龈感觉不到丝毫慰藉。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嘴里上下那两片柔软的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肿胀变大,很有可能摆脱嘴唇的束缚,裸露在布满细菌的空气中。
我尽力合实上下颌,就像夏季控制水位的大坝水闸,不希望中间留有一丝缝隙。牙龈上的脓包仿佛是那放在闸口的皮球,在千钧重负的压力下“嘭”地一声被挤碎,剩下的只有弥漫在嘴里的腥臭味和残留在皮肤上的丝丝疼痛。
自古言道:“疾病侵人酒意疏”,我虽然不喝酒,但是食欲全无。狗粮散发着的奶香夹杂着淡淡的鱼肉腥味,像是一只妩媚的纤纤玉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试图拨乱我的心弦。可奈何一粒粒椭圆形的狗粮,硬邦邦的,像石头子儿一般味如嚼蜡。
我不知道自己保持一个动作趴了多久,直到已经麻木的四肢传递出神经细胞触了电似的,一蹦一蹦的跳动,我才意识到应该起来活动活动了。我用力地舒展了一下已经变得僵硬的身体,站起身来。顿时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经历了几秒钟黑暗后,便是满天的星星,像打翻了的金粉,亮晶晶的闪闪发光。我尽力地保持平衡,站稳身体,使劲地晃了一晃头,直到把所有的金星甩到九霄云外,视觉才恢复了正常。
我摇摇晃晃地走走停停,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脚底下软绵绵的,好像飞翔在云端。还真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然而现在对于我来说,好好吃上一顿饭实在是太难。
“让开!”
“快点让开!”
“你给我让开!”
说句实话,我并不知道女主人这样颐指气使地训斥我多少声,当感觉到我的肚子上重重地挨了一脚后,我扭过头才发现她怒发冲冠地站在我的后面,双手端着一大盆拉拉杂杂的脏衣服,一双瞪圆了的眼睛,像两架红外线发射器,分毫不差地瞄准我。
我承认我走在了你的前面,可是这么宽的路,我怎么就碍着你了呢!
这一脚给我带来的委屈和身体上原有的不舒适,瞬间凝聚成了一团熊熊烈火,火势愈演愈烈,最后像是一颗原子弹爆裂开来,“轰”的一声让我的大脑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理智。我愤恨地露出了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獠牙,身体用力地向后坐,将重心后移,像是一支已经架在弯弓上蓄势待发的利剑,准备射向她的喉咙。我不敢眨眼,生怕错失良机。而她却面不改色地从洗衣盆中拿出了一块淡黄色像砖头儿一样,方方正正的东西,高高地举过头顶,试图向我砸过来。
我所有的气焰就像是被隔绝空气的火炬,瞬间熄灭。但是,为了维护我威严的形象,依旧如利剑一样射了出去,只是早已经偏离了靶心,“噌”地溜走了,毫无意识地钻进了一个房间里,一头撞到了一块坚硬的木板上。我气愤地抬起头一看,感觉自己一个猛子扎进了大自然的氧吧。
这是女主人的卧室,没有什么花里花哨的设计,但是简约大方的视觉效果给人别有一番情趣,原木的化妆台,原木的扶手椅,原木的床头上面粗粗细细的树的年轮清晰可见。床上乳白色的被褥被铺得平平整整,像一张硕大的,还未用过的复写纸,没有一丝褶皱。刺眼的白色刺激着我每一根大脑神经,让我有一种想要跳上床去,然后舒舒服服地撒上一泡热尿的腹黑想法,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外面的洗衣机轰隆隆响,我环视四周,心里已有定数。我翻身一跃,跳上椅子,又跳上了化妆台,一巴掌把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打翻在地,随着清脆的破裂声,里面的汁液像一朵朵浪花一样绽放。
外面的洗衣机声依然继续,这是我最好的掩护,我更加地肆无忌惮起来。我从化妆台上跳下来,像检查战后战场一样,用爪子撕扯着没有破碎的化妆品。它们是我最好的宣泄工具,可以一雪前耻。
正当我尽情地肆虐着一个个无辜的俘虏,忽然觉得空气一片死寂,像凝结了一般沉重。我胆战心惊,下意识回头,看见女主人原本精致的脸因为愤怒已经扭曲变形,双颊由粉红色变紫再变黑。
我有意无意地躲避她的眼神,用余光偷偷地观察她的表情,而她却无心理睬我,砰的一声关上门,拂袖而去,没有一句责骂,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归于平静。
这女主人一定是被我气昏了头!我嘴角微微上扬,跳上床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是,我想也没有想到,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暮色暗淡,太阳向西缓缓地移动着,像一个俏丽的少女一样温存恬静地站在我的窗前,凝视着我不舍得离开。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纯洁端庄,那涨红了的脸羞涩妩媚,映红了天边的云彩。
我被窸窸窣窣的争吵声吵醒。我换了一个姿势,准备继续我的美梦,可愈演愈烈的声音像小刀一样划破我的耳膜。侧耳细听,声音却戛然而止,门被推开了。
爸爸将我拦腰抱起就走,女主人双臂环绕在胸前跟在后面,随着嗒哒一声,又一扇门被推开,我被丢弃在一个四面漆黑的小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