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下,蜿蜒曲折的山路的分岔口,四下是荒郊野岭。一块足有人高的大石上端坐着一个身着茶褐色常服、青绦、五色袈裟,头有九道戒疤的僧人,石旁倚着一枚银花双轮四股十二环锡杖。僧人闭目盘坐在石上,手持一百零八颗星月菩提串成的佛珠掐念。
东山之上是当地有名的普陀寺,香客云集,香火不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来普陀寺上香。
远处,一个佝偻着背,双鬓如霜,满脸褶子的老婆婆挎着一个竹篮蹒跚而来。
“师父,你还没等到和你约好的人吗?这都多少年了!”老婆婆冲石上的僧人问。
是啊,多少年了。老婆婆尚是中年妇女时,也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见到僧人,那时的僧人未及弱冠,端坐石上。
那时她怕扰了师父清修,不敢搭话。五天后师父走了。又一年,也是这日子,师父又坐在石上,等上五日,人又不见了。
年复一年,她老了,师父依旧端坐石上。她问过师父,问他干嘛,师父微微一笑,说在等一个人,等一段因果。
“快了。”僧人睁开眼,微微一笑。只怕他也忘了这约定。
老婆婆同僧人闲聊了几句,就上山上香去了。
日头西移,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一袭锦袍,鬓若刀裁,剑眉星目,正是陪妻子前来上香的卫将军。
终于来了。
僧人看着眼前的人神情恍惚。前世他虽是将军,却非莽夫,善谋略,知进退,是儒将,且尤善棋道。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竹林之中,凉亭之内,两人铺毡对坐。
“了空师父,明日我便要出征了,这棋怕是得欠着了。”安将军面有愧色,但皇命不可违。安将军落下一子。
知己难求。了空看着眼前下到一半的棋局,心有遗憾。这棋没个一天两天是下不完的了。
“施主欠小僧一局棋,莫忘了。”
“纵是过了数十年,也不会忘了的。若是我忘了,了空师傅,尽管来讨便是。”这仗一打,不知又得多少年。
自安将军走后,了空再也没下过棋。直至安将军战败身死的消息传来,了空将自己关了一天,出来后便云游去了。
僧人看着眼前的卫将军,缓步上前,“将军可否同小僧手谈一局?”
卫将军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僧人,而后道:“恐怕要让师父失望了。本将军并不擅棋。”
僧人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卫将军,然后一礼,转身离去。
罢了,卫将军终究不是安将军,等了数十载,这残局终究是残局。
便是卫将军能同他将这残局了了,这残局也还是残局,是他强求了。
耳边仿佛传来风过竹林的声音,一如当年。
“师兄,竹林里怎么有一棋盘,还有棋子?”普陀寺新来的小沙弥不解。
从小在寺里长大的僧人怕新来的小沙弥闯祸,忙警告,“别动亭子里的棋局!那是了空师叔留下的。”
“了空师叔?”他怎么没听说过?
“了空师叔精通佛法,却是个棋痴。年未及弱冠便难逢敌手,只有安将军……”
“安将军?”
“诶,安将军年少成名,同师叔是知己,闲暇时两人便在竹林里对奕,畅谈古今。”他至今忘不了少时所见,安将军豪情万丈,凭栏高歌,师叔性格温和,虽未同安将军一般,却也同安将军谈笑风生。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忘川河畔,是否也摆下了一盘棋?静待赴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