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穿梭的小人是步履不停的灰鼠，轨迹黏连成几条墨线，或断或连，又浓墨淡彩。
人行道前的信号灯终于变红，能够停下吃几口早饭，梧随手撕开刚才在楼下超市顺手买的面包的包装袋，低下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时不时抬头望一下对面的信号灯。
像是一个人被困在了一个游戏盒子里，变红是因为监视者的视线扫了过来，变绿是不停的奔跑想要逃离，不过——
逃不出来就是了。梧伸出手，怔怔的看着手掌的纹路出神。
“哎，小伙子，走啊。”
旁边一个大妈看信号灯变绿还不走的梧，出声提醒了一句。
“哦哦哦。”梧被唤的回过神，放下手掌攥紧剩下的半块面包，随着人群匆匆向对面赶去。
一个普通人普通的生活罢了，忙忙碌碌，磨去年轻气盛的棱角，然后被抓进横道信号灯关起来，被世人瞻仰着，奔跑着，然后，坏掉。
不过，今天不一样。对于梧平常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于平常人好像多了点什么。
“最近感觉怎么样？”坐在对面的医生也不恼来访者时不时的出神发呆，毕竟这已经比刚来时要好很多了。
刚来的时候，是彻底的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臂弯里藏起来呢。
“还好。”梧垂下眼睫，似乎是不想多说什么。
“是吗？”医生挑眉，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她当然知道他的防备心，不管来几次，前半段时间总是戒备满满，像是又闭起了自己的壳。不过相比别人，她还是有点特权的。
“樾。”医生盯着梧的眼睛，用手指轻敲桌子，房间内的熏香炉悄然飘散着奇异淡然的味道。
“嗯？”梧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随后双手交叉，整个人向后惬意懒散的倚在沙发椅上。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被那双野性肆意的眸子盯着，医生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相比这个“开朗健谈”的人，她更愿意和刚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狗对峙。
“啊哈？他啊，老样子。”樾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指，嘴角的笑贱兮兮的让人想揍他，“如你所见，能吃能喝还能喘气呢。”
“樾，他最近状态怎么样？”对方的态度不管是几次，都让她想放弃这个工作，医生无奈的继续问道，“我看他的状态虽然比开始要好一点，但最近的治疗有点停滞不前。”
“哦，他啊，倒是不想死了，你也看到了，他又开始发呆了。”樾依旧挂着那抹无所谓的笑，好像对于对方死掉，自己也会死掉的事情毫不上心。
“最近有些茫然呢，小凤凰。”看着医生严阵以待的眼神，樾嗤笑一声，继续提醒道，“对于自己坚持的，有所动摇哦。倒也没什么，他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有点伤心罢了。”
听到这个回答，医生暂时松了一口气，樾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分担了一部分梧的黑暗面，她眼神复杂的看着对面托着下巴懒懒散散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这样吗？”她害怕遗漏了什么，所以抓紧又问了一遍。
“嗯嗯，没什么大碍的。”樾随意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的小凤凰他当然会照顾好，切，庸医。
“哎，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那一瞬间，医生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鄙夷，哎，如果不是自己，梧说不定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好吗？还会有樾出来逞能吗？
“安啦安啦。”执着的女人还是挺可怕的，樾看着医生快要冒火的眼神突然有点心虚。
……
“他跟你说了什么？”梧看着对面好像气得不轻的医生，疑问道，眼神清澈的像小狗。
“没事没事，只是在问候几句而已。”医生被小狗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实在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要想太多了，一切努力会有回报的，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呢。”医生温柔的笑了笑，“我相信你，有的时候你的能力要比心理医生还要专业呢，真是让人惊讶。”
专业到自己多数时候是个倾听者呢，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这孩子——
医生温柔的眼神在他乖乖低下头被摸的脸庞上停了停。这孩子，最需要的，是倾听啊，唔，说不定这也是樾那个人诞生的意义吧。
“那姐姐，我就先走了。”梧有些紧张的紧了紧手指，轻声说道，他很喜欢姐姐摸他的头发。
“好，路上小心。”医生闻言也不留他，把他送出了咨询中心。
梧走出咨询中心，手里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医生说是樾留给他的。
樾……
“小凤凰，去买一束花吧。”
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梧皱了皱眉，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叮铃——
花店门口的风铃响了，梧推开玻璃门，迎上店里斑斓的花。
“就……铃兰吧。”
梧走在回家的路上，怀里捧着一束铃兰，因为上午的雨刚停，地上汇聚了一些小水坑，人行道旁边的柏油马路亮晶晶的。
“嗯？”
梧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地上的水坑，雨后积攒的水坑显得有点可爱，映出了蓝蓝的天和一束洁白的铃兰。
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
梧停下脚步，怔怔的想，柏油马路……也会长出铃兰啊。
理想主义的花，也会盛开在柏油马路，尽管它开的艰难，但总在绽放。
樾……
梧回到家，翻找出之前买的花瓶，把铃兰仔细的插放了进去，拂开桌上被揉成一团的稿纸，将其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时间的脚慢慢走过，路过窗边时，一缕月光照在落地窗旁的镜子前，发出微弱的温柔的光。
梧忍不住起身，向镜子前走去，镜子中又是什么怪物，身姿顾长，修身而立，面上依旧勾着完美的微笑，却因为眼里的忧愁苦网显得担曲可怖。镜中的人无奈一笑，想要放松，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触碰镜子里人的影子。再抬眼时，眼睛里仿佛融入了什么，却又消失不见。
他贴向镜子，和里面的人紧紧贴着，冰凉的镜面渐渐变得温凉。
梧，木也。
樾，荫也。
他是他的影子，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铃兰，味甘、苦；性温；有毒。
他记得他诞生那天，可怜的孩子无助的抱着双臂缩在角落，过长的碎发盖过眼睛，凌乱的批洒在肩背，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清晰的印在镜子里。于是，他从镜子里走出来了。
他继续他的纯白，他承担他的毒。
有一个医生不知道的秘密，他们的关系很特别，超越精神分裂和双重人格，那就是很奇特的通过镜子沟通。
“樾（梧）……”
“我爱你（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