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岛上的日本友人

一提起爱尔兰,地理好的人都会知道那是位于英国身边的小岛,当然地理不好的人也会这么认为,不过会想当然地把它当作英国的领土,而非一个独立的岛国。这也难怪,毕竟爱尔兰岛最北方的六个郡如今依旧是英国的土地。

曾经,当日不落帝国鼎盛的时候,爱尔兰的确归属于大不列颠;后来,大英帝国分崩离析,爱尔兰也终于脱离英国而独立了。

尽管独立百年了,但这个面积不大的岛国依旧匍匐在英国的阴影之下,无论是从语言,文化还是各方面制度都承袭英制。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个国度远胜英国,这里处处都是英国的影子,但又有着英国没有的静谧而略显孤寂的气质。作为欧洲大陆最西端的主要国家,爱尔兰的西面就是波澜壮阔的大西洋。

200多年前这片土地曾经爆发的大饥荒,无数爱尔兰人乘船逃离这个国度,前往大洋的彼岸;100多年前,泰坦尼克号在这里起航,依旧是前往那遥远的彼方,一段史诗般的航程就此开幕。历经苦难与繁华,爱尔兰如今早已与世无争,处于世界的角落,安静地聆听大西洋的潮起潮落。

来到爱尔兰,就必须去一趟它的西海岸,去见识一下大西洋的壮美。尤其是要去一趟高威,因为这座城市不愧是全岛最美的城市,人文与自然完美交融的城市,那里有着全岛最美丽沙滩以及全欧洲最高的海岸悬崖-莫赫崖。

所以在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在高威足足待了一个星期,几乎走遍这座城市周边的每一个景点,但我还是不愿就这么离去。打开谷歌地图,我发现西边不远处有一处群岛,叫做阿兰列岛。网上一查,发现去的人不是很多,心中窃喜,我就是喜欢这种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但不怎么热门的景点。

第二天,没有多少犹豫,我买了车票与船票,从高威的码头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渡轮,踏上了阿兰列岛。

阿兰列岛共有三个主岛,最西边也是最大的叫做伊尼什莫尔岛,跟东边的两个岛加起来差不多大。所以渡轮也是自然而然地把我送上了这座小岛。

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我站在码头上放眼望去,典型的爱尔兰乡野风光,跟我在高威见过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没有奇迹,没有梦幻,没有浪漫,没有繁华,有的只是山丘和草地,以及山坡并不密集的小房子,再加上散落在山间小道上的白色碎石。

然而好在天气实在太过晴朗,天空简直蓝到快要满出来,但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码头附近可以乘坐旅游车以及马车环游小岛。不过我选择租了一辆自行车,用它来征服这片土地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但可以冲刺在平坦的公路上,也可以攀上陡峭的山路。

戴着帽子,我骑着沿着蜿蜒而又狭窄的公路向着岛的另一边驶去。岛的另一边是连绵数公里的平顶山,山顶的尽头就是海边悬崖,悬崖上有一座废弃的要塞,被称为黑色要塞,那里就是我此行的终点。

时值上午,我慢悠悠地骑行在乡野小道上,路的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麦田,石头砖砌而成的简陋小房子整齐地排列在麦田的附近,终于带给我一丝与爱尔兰本岛建筑没有的乡土气息。在当温热的海风持续从我耳旁掠过,麦田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终于兴奋起来,忍不住张开一只手臂轻抚疾风,让它从我的指尖穿过。

我环顾左右,发现原本冷清的小路上多了一个骑行者的身影,一个温和的大叔,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加速超越了我,很快消失于前方的拐角。黄种人的面孔,我知道他肯定是来自东亚,但不确定是否来自中国。不过这个岛这么小,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骑了快一个小时,我终于骑到了岛的中央,然而接下来就是一段还算平缓的盘山公路,路况差了许多,不再是沥青铺路,而是换成了碎石子路。

骑行了白天,我明显感觉到一丝疲倦,在这种路面上骑车还真是一种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我抬头望了望斜上方的山坡,相比山脚下茂盛的麦田,山体的颜色已经又绿转灰,白灰色的岩石裸露出来,而绿草只能见缝插针的做一些点缀。骑得越高 ,越是能感受到悬崖之上的苍凉,缓缓上升的山坡早已见不到一处民居了,这里已是石头的世界。而我置身于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石子路上,不知今夕是何年,眼前这大片大片苍莽的世界,要说是回到 1000年前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终于,我发现前方的路口停着一个人与一辆车,那是一个分叉路口,路口立着一块牌子。

我骑到近处,停车走上前去。果然,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刚才与我打招呼的大叔。也许是今天游人不多的缘故,整个岛看上去就我和他在骑车,所以我们再度相遇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我看了看路牌上的内容,大概是两条路都能通向山顶的悬崖,不过一条路很陡,不建议骑行,而另一条虽然平坦,但要绕一个大圈才行。

“Where are you going?"大叔笑着问我。

“To the cliff."我回应道。

"This way. young man,make it!"大叔指着那条很陡的路对我说。

"Yeah, I think so.”我笑道。爬山走捷径,正合我意。

简短地聊了一下,来不及说太多,我们很快就分别了。大叔因为体力原因,选择了那条平坦的环山小路。

虽然没有问过他来自哪里,但从他说英文的口音,我猜想他应该是日本人吧。

捷径的山路果然很陡,再加上碎石子遍布,我只能选择推着自行车上去。然而虽然是捷径,但也是长得过分,走了一小段,我抬头抬头仰望,因为实在太陡峭 了,只能望见天空,却望不见路的尽头。

最后我回到原来的路口,把自行车锁在一棵树上,然后独自攀爬那段石子路。抛弃自行车的一瞬间,我心中一阵忐忑,不过转念一想,会来这岛上的人,应该不会干出偷自行车这种事,因为偷了也带不走啊。

爬了一段漫长的天路,我终于登上了山顶,视野陡然开阔不少,直接能望见远方的海面。

山顶的面积比我想象的要大上许多,也要平坦许多,尽管到处都是岩石,但绿意又重新丰富起来。

我往前走了几百米,走到了尽头,脚下就是垂直的峭壁,在下面是礁石,然后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大西洋就在眼前!

我左右回望,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这一处海边悬崖果然是够长的,整个小岛西侧的海岸线都是悬崖,似乎这个时刻,而我要去的黑色要塞就孤立几公里外那最高的悬崖顶上。

当我翻过几个山头,气喘吁吁地走到黑色要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太阳不再毒辣,变得无比柔和。

而所谓的黑色要塞,据说有着数千年的历史,曾经凯尔特人在此建造,而如今也只剩下一片灰色砖石对齐起来的残垣断壁,屋顶早已坍塌 ,但地基还在,一面厚墙坚挺地屹立在风中不曾倒下,墙中间一个拱门还算完整,其余砖石的早已散落一地。

我有点伤感地触摸着墙壁,发现砖石的缝隙中已经长出了杂草,墙脚下也是绿意盎然,一直延伸到十几米之外悬崖的尽头。

我走到悬崖边,惊喜地发现脚边淡淡的绿色之中竟盛开着黄色的小花,一开一大片,在风中摇曳。我赶紧用相机记录下这温馨的画面,生命是如此平凡,渺小到你不经意间就会错过它的精彩。

我无所畏惧地坐在悬崖边上,双脚放空,下方就是波涛汹涌的海面。有一点危险,不过我喜欢这种意境。面朝大海,背对废墟,绿草繁茂残墙之下,黄花盛开悬崖之上。

过了不知多久 ,我听到身后一阵砖石摩擦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有人来了 ,还爬上了那面残墙,站在墙顶上看着我。

“Hey! We meet again."大叔对我喊道。

“Yeah.The third time!"我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指着那堵墙,”dangerous!"

大叔笑了笑,然后坐下,坐在墙顶上,朝我做了一个手势:“safe!"

由于隔着十几米,我和大叔寒暄了几句之后,也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海面。

岁月从未如此静好。温润的海风迎面拂过我的脸颊,我聆听着来自大西洋深处的喧嚣声,还有身后那风吹过要塞的呼呼声,遥久的历史尘埃正在风中远去;而身旁那一片跳动的小花又在提醒我,新的生命轮回依旧在永不停歇地轮转着。

我想,坐在我身后高墙上的大叔也是有所感想吧,我们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着,思绪万千。

直到黄昏,我突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发现大叔早已不在了。我肚子饿的不行,赶紧下山。所幸,自行车还在老地方。

回到码头附近,我到了岛上唯一一处餐馆,随便点了一份海鲜,一杯啤酒。很自然地,我又一次发现了大叔,他也发现了我。他坐在餐厅之外的小桌旁,正在眺望夕阳。

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走到他身边,经他允许,坐下一起吃饭。

见了四次面,我们终于有机会聊个天了。果然,他是日本人,来自福冈,虽然英语不是特别好,但还是到处旅行,带着一个吉他,自由自在得像一个吟游诗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基本上我遇到的日本人都是独自旅行。一个人旅行那真是寂寞如雪,但眼前的这位大叔却并不害怕,也许早已习惯如此,只是笑而不语。

由于第二天一早我就要乘渡轮返回高威,而大叔则是要去探索剩下的两个小岛,所以很遗憾不能一起旅行。因此我们喝了好几杯酒,聊到天黑,总算是尽兴。晚上回到岛上唯一的青旅,我们发现我们居然住在同一个房间,上下铺而已,果然天下旅人是一家。

在这个大西洋角落里的小岛上,如此的美丽而又荒凉,我们两个来自东亚的面孔在一天内连续偶遇这么多次也是一种缘分。

今天,我们像老朋友一般谈天说地;然后第二天,我们就各奔东西,大概再也不会见面。

这就是一个人的旅行,一场轮回,每当旧的朋友远去,总会有新的朋友出现,直到旅程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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