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怀玉就会很兴奋的收集桂花，晒干了储存好，留着做桂花糖送亲友。可是今年秋上，怀玉恹恹的，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青山想了好多办法，想让她高兴起来，可是，效果都不明显，并且近来，怀玉的饭量明显少了。昨天，青山说：好些日子了，老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怀玉不同意，她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我就怕闻医院的味道。
青山宠怀玉，那是出了名的。怀玉说一 青山从来不会说二。
日子一天天过去，怀玉越来越无精打采。这天，吃完晚饭，怀玉提出要出去走走。青山高兴极了，多少日子了，青山每天都说陪她出去走走，活动一下，就有胃口了。可是，每次怀玉都拒绝。难得怀玉愿意出去走走。
青山给怀玉找了双舒服的布鞋，又从柜子里拿了件厚一点的外套，俩人慢慢的走到了村外的河边。散步的人很多，大家彼此打着招呼。晚风很和暖，也很轻柔。走到一座石桥边上，怀玉拉着青山坐了下来。青山细心地把外套给她披在身上。有路过的人跟他夫妻二人打招呼，怀玉高兴的跟熟人说话，青山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只要怀玉心里高兴了，就爱吃饭了，身体就好了。
坐了一会儿，青山对怀玉说：咱们回去吧，坐时间长了，你受不了。
怀玉答应着就准备站起来，就在怀玉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摔倒了，青山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怀玉软软的倒在了青山的怀里 ，怀玉晕了过去。
旁边走过的人都过来帮忙，大家把怀玉轻轻地放在地上，青山屈膝跪在地上，让怀玉半躺在自己怀里，一边掐人中，一边轻轻地叫着怀玉的名字。怀玉并没有即刻醒来，青山拿出手机给大哥打电话，让他开车立即过来。
不大功夫，青山的大哥就开车来了，青山动作轻柔的抱着怀玉，汽车往医院急忙赶去。
第二天，当第一个化验单出来的时候，青山就被请进了医生办公室，同时进去的还有青山的大哥。医生严肃地说：你们是病人家属？
俩人同时点了点头，医生看了看他了兄弟二人：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从血液化验单来看，病人是癌症，并且已经很严重了。平时病人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现？
青山被医生的一句话给震懵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哥一边扶住青山的肩头，一边跟医生说：我弟妹一直身体不太好，这些日子就是不爱吃饭。
医生点点头：那就把剩下的检查做完吧。
一项项检查做完了，跟医生最初的判断一样，怀玉已经是肝癌晚期，并且已经扩散到胃部了。
青山一个人跑到了医院的后院，放声大哭。大哥找过来的时候，看着悲伤的弟弟，也是泪流满面，他一把拉住青山的手：青山，冷静，她病了，你更得坚强。说说你的打算？
青山抱着大哥哭的更伤心了：哥 我对不起怀玉，明知道她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带她来医院？都是我不好。我怎么对得起怀玉，怎么对得起她爹的托托付都是我不好。
青山深深地自责着，痛哭着。
大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忍不住狠狠地吼了一声：青山，你冷静。怀玉的日子不多了，你打算就这样把她扔在那里不管了？
青山猛地止住了哭声，就要往病房跑。大哥一把拉住了他：青山，你冷静，咱兄弟俩先商量商量。你看，怀玉病成这样，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我想着，我在省城的战友，有熟人在医院的，我拿着检查报告去给他们看看，你是先跟怀玉回家，还是现在医院里住着，观察几天？既然没有多少时间了，一定不能让怀玉知道了难过。
青山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大哥，你是见过世面的，我知道有事的时候，你最能拿出主意来，我听你的。我不会让怀玉看出什么来，我会让她开心的过以后的每一天。放心吧，大哥，我会坚强的。
青山回到病房的时候，怀玉不见了，兄弟二人满医院的找，终于在医院的大门口找到了怀玉。青山紧张的抱着怀玉在怀里，好半天没说话，缓了缓，才用宠溺的口气责备她：怀玉呀，你都没好好吃饭，怎么就出来乱跑？这么远，走累了，一个人怎么回病房？
怀玉不好意思的看了大哥一眼，想从青山的怀里挣脱出来：我没事，看你们都不在，就想出来看看，是不是去买饭了？刚刚你俩去哪里了？怎么说走就都走了？
大哥急忙掩饰道：怀玉，刚刚青山去拿检查结果，我怕他找不到那个单子，就跟他一起过去了，你着急了？走吧，咱们回病房去，你想吃什么？
怀玉看了一眼医院外面的马路，笑了：我想吃红瓤的烤地瓜。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大哥说：怀玉，你胃不舒服，不能吃地瓜的，咱换个口味好不好？你和青山回病房，我去买饭，你看看大哥买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怀玉跟着青山回了病房，大哥以最快的速度买回来饭菜，兄弟俩的午饭是包子，给怀玉买了一份小米南瓜粥，一份山药枣糕，菜是木耳炒百合，炖乳鸽。
怀玉看着饭菜，不乐意了：大哥，饭菜为什么不一样？大家一起吃就好。
大哥对怀玉说：怀玉呀，这么多年跟着青山也没单独吃过好吃的吧？大家都知道青山对你好，其实，你更好，才值得青山对你好，今天大哥做主，允许你单独吃小灶。
怀玉没有吃多少，剩下的兄弟俩分着吃了。
吃完饭，大哥说在省城的战友家里有点事，让他过去帮个忙，就先走了。
大哥走了，怀玉说：收拾收拾，咱也出院
青山说：不行，咱还有好几个检查没做呢，等做完了，看医生怎么说，医生让出院咱就出院、、、
青山的话还没说完，怀玉突然生气了：要住你住吧，我自己回去。说完，就收拾东西。
青山一见立刻认怂：好好好，咱回去。我明天回来办出院手续。
听青山说明天才能办出院手续，怀玉不闹了：那就明天一起回家吧。
第二天，青山办完手续，准备出院，大哥也回来，大哥说，没什么事，就是以前的战友，家里出了点困难，大家过去看看，一起凑了点钱，帮帮他。
青山私下问大哥，大哥说，医生的诊断是一样的，青山知道这是铁定的事实了。
出院后的怀玉似乎比前些日子精神好多了，只是饭量依然不大，吃不了多少东西。秋天是最忙的季节，青山一边照顾怀玉，一边还要忙家里外面的事情，这些日子也是忙坏了。幸亏哥哥嫂子，左邻右舍都知道怀玉最近身体不好，也都尽量的忙着青山。等山上的几十亩果园收完了果，就到了冬天了。
怀玉越来越瘦了，闲下来的青山几乎从来也不让怀玉离开自己的视线，怀玉干什么他也要亲自看着。青山也瘦了，明显的憔悴了。
怀玉精神好的时候，就收拾屋子。她把自己的东西细细的分类：青山买给她的，她用一个大包袱包好，放在柜子的一边，自己喜欢的包了一个包袱，常用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里。
青山的东西，冬天的放在一个柜子里，夏天的放在一个小柜子里，怕压坏的都按顺序挂好。旧衣服放在床边的小柜子里。有破损的，也一一缝好，扣子掉了的，也都订好了，就连袜子也整整齐齐的放在一只盒子里。
看的青山心惊肉跳，常常的劝阻她：怀玉，你不用这么细致，过几天我找东西会给你弄乱的。
怀玉总是温柔的一笑：哥哥，我闲着难受，收拾收拾看着舒服。
青山无言，转过身，满脸泪。两个人之间似乎透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收拾好了俩人的东西，朵儿的东西也细细的分类：几乎每个年龄段都留了一件比较有意义物件。不用的该送人的就送人了，不是太好的就卖掉了，或者扔掉了。朵儿的衣柜里没留下多少东西。
有时候，青山会抗议，不让怀玉收拾。怀玉总是说：收拾一下，难得今年咱俩都在家里。往年，冬天你出去挣钱，我也出去干活，哪有时间把家里收拾的这么有条理。青山无言。
两个人闲聊的时候，怀玉不止一次的提起朵儿的事情：朵儿的学费，朵儿的生活费，青山要记得给大姐家送面，送油，送、、、
青山总是在她絮絮叨叨的时候，把她拉进怀里：怀玉，你身体不好，少操心，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呢，一样也没拉下，你自己把身体养好了就好，家里的事情我来管。
怀玉靠在青山的怀里，没来由的，泪流满面。
青山变着法的给怀玉做好吃的，可是怀玉却吃得很少，青山怕她闷得慌，就请邻居们来坐坐，可是，怀玉坐不了多久，累了，就要躺会儿，怀玉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冷落了邻居，太不礼貌，就劝青山不要去叨扰邻居，人家谁家没事呢？
大哥打听了一位老中医，带怀玉去看过了几次，一直吃着老中医开的草药，脸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怀玉尽量的活动活动。青山为了怀玉能活动的范围大一点，把客厅里的东西都搬走了，就留下了一套沙发，茶几。甚至，那几盆怀玉心爱的花儿也搬到了朵儿住的房间里。
每天晚上，青山就把老中医给开的中药泡在盆子里，让怀玉泡脚。
隔两天，青山会主动的给怀玉洗头发，从来不让怀玉有不洗头不舒服的感觉。怀玉常常满足的说：哥哥，给你当媳妇真好，下辈子还跟你当媳妇。青山总是笑笑，不说话。
青山把屋子弄得暖暖的，每天一大早起床，熬一小锅清粥，几样可口的小菜，陪着怀玉吃完饭，就开始煎中药。怕怀玉嫌药味不好闻，都是拿到厢房里去煎。每个见过青山对怀玉的人，都会感叹：世间竟然有这么体贴的丈夫！
这期间，青山的姐姐带着朵儿回来过几次，可是，怀玉怕朵儿看见自己心里难受，就偷偷地对姐姐说，尽量别带朵儿回来看她，平时打个电话就好。
朵儿从上学开始，就跟着姑姑住在城里，姑姑待朵儿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好，朵儿学习成绩好，怀玉生了朵儿以后一直身体不好，所以，从朵儿上学开始，怀玉总是刻意的疏远着朵儿，怕朵儿记挂自己，耽误学习。这次生病以后，更是尽量的不让朵儿回家，有时候看着朵儿眼泪汪汪的模样，朵儿走了，怀玉就躲到屋子里偷偷的哭。
快到过年的那些日子，天气更冷了，怀玉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好，大哥和大嫂担心怀玉撑不过春节，每天都过来陪他们，也给青山个主心骨。
这天，兄弟二人商量着，想去问问那位老中医，是不是给怀玉换个药方，青山说自己去，大哥不放心，兄弟二人就一起去了。家里就剩下了妯娌二人。
大嫂削了一只苹果，怕怀玉吃着凉，放在砂锅里煮熟了，给怀玉盛在碗里，问怀玉要不要加点蜂蜜？怀玉感激的笑了：嫂子，这些年，一家人都拿我当孩子，我心里真是感激。说真的，我是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大嫂听了这话，真是大吃一惊，她急忙拦住怀玉的话：怀玉你说什么呢？
怀玉还是笑：大嫂，你不用怕，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病的。在大家都知道以前，我就知道了。春天的时候，去看朵儿，在大姐家里住了几天，因为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就告诉我了。我不舍得青山难过，就没告诉他。我这辈子，嫁进这个家，真是有福了。可惜我福浅，呆不了多久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跟你们做一家人。
大嫂抱着怀玉大哭：怀玉呀，你自己都知道，怎么不说呢？大家都在打哑谜，累不累啊？我们是又心疼，又不敢说出来，我可怜的怀玉，你怎么就生这病了？
过了一会儿，大嫂擦干了眼泪，一脸歉意的说：怀玉，嫂子不该对着你哭，惹你伤心，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咱们就不用互相瞒着了。咱们一起用心治病，说不定老天爷看咱们都是好人，就让你好了。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把身子养好了，就没病了。
怀玉释怀的笑了，让大家知道了自己的心事也不用互相打哑谜了。就是不知道青山会不会也这样当着自己的面大哭一场。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青山总是把怀玉抱在怀里，紧紧地，仿佛怕怀玉从身边消失了。怀玉心里却想起一句话：爱情就像沙子，抓的越紧，流失越快 。可是，青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次，姐姐回来看怀玉，怀玉在别人都不在的时候，跟她说话：姐姐，朵儿以后就得你多操心了，怀玉没有别的心事，就盼着朵儿好好地。青山以后要是再娶，我怕朵儿受委屈，朵儿就拜托大姐多费心了。
大姐拉着怀玉的手，强忍悲伤，认真的保证：怀玉，姐姐的人品你知道，要不然你也不会把朵儿放在我那里，你放心，我现在对朵儿怎样，以后也会怎样；不会让朵儿受一点委屈的。
怀玉含着泪，郑重的谢了她。
一家人强颜欢笑中过完了春节。怀玉已经几乎吃不下饭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本来清秀的脸庞，就剩下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比以前更大了，却少了些灵动。青山心悸的说：怀玉，你要好好的，你别不要我，不要朵儿了。
怀玉无力的看着青山：哥哥，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朵儿，舍不得这个家。我想好好活着，活到头发白了，咱俩都还好好的。我想看朵儿出嫁，看朵儿的孩子叫我姥姥。可是，老天爷不让。对不起，都是我爹不好，不该把我托付给你，让你受累了。哥哥，你让我无以回报。我很难过，你要好好的，好好地过日子。
青山握着怀玉的手说：怀玉，我们是世交，你从小跟着我们长大，就是爹不把你托付给我，我也会娶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你没让我受累，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是我不好，让你生病。
怀玉说：我收拾好的东西，一包是你买给我的，一包是我自己最喜欢的，等我走了，给我陪葬了，那些旧的就不要了，没了我，你看着闹心。我的首饰放在箱子里的小木箱里，将来给朵儿吧。
青山泣不成声。
怀玉把青山的手拉到脸上，感受着他的温暖。
两个人就这样，泪眼相对，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正月十六早晨，出太阳的时候，怀玉走了，怀玉去世前，已经昏迷了三天多，到临走，也没有清醒。怀玉走的时候才年仅三十二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