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仅仅只是需要一间房

      十月的风声夹着慢悠悠飘零的雪花,散落在韩城冷冽的清晨里,灰蒙蒙阴郁的云层折射出一层冷冷的白光扑向大地,丧葬式的阴霾弥漫在韩城的上空随风哭喊;乖戾的嘴唇使劲儿的叩刮着一座二层小楼的玻璃窗,放佛在提醒还未起床的女人:学校宿舍的木床上有可怕的声音在不停地咯咯乱叫,隔壁的实习生邻居都被吵的睡不着觉了;然而搂着婴孩儿熟睡的文杨睡得太踏实了,与以往不同,昨晚她没有做任何梦,也就不能根据梦境来预测今后将要发生的事了。

      半睡半醒的文小杨被一声不安分的电话铃声猛得惊醒,她从左侧的枕头旁边摸到手机,虽然一呼一吸中肉体和精神都在床榻上安然入睡真的是一种放空自我的享受,但不知怎得当她拿起手机的时候却并不想拒绝来电的惊扰,毕竟已经九点了,即使一周的疲惫还未真正从一夜的休眠中得到解脱,但该到清醒的时候了,她睁开眼睛准备接电话,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呢?有点儿好奇的她还是接通了电话。

        “小杨,小杨,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啊?怎么了?你是?”

        “我是王晨啊,学校里了失火了,你们住的板房着火了!”

        “什么?板房着火了,那有人救火吗?”疲惫已从文小杨的神经里消失了,惊恐使她从这个打给自己的电话就能预感到,是电热毯没关,一定是那个已经坏了的电热毯引起的,那个已经坏了两周的电热毯,她已经试着修了好几天,但是总是没有办法修好,它终于惹祸了啊。一种前所未有的灾难感应仿佛如青铜寺钟嗡地一声敲进了她的脑门进入神经司令总部,警示她,完了,一切要完了。 

      “火势太大,救不了啊,你人在就好,我们敲你的房门,发现是锁着的,害怕你们还呆在里面,所以就给你打电话了,真的是万幸啊,人在就好,人在就好啊!”说着怎么就挂了,文小杨惊恐的心脏咕咚咕咚跳得快要从胸脯上跳出来了,怎么一夜之间就要天翻地覆了,是什么做错了呢,要经受这样的惩罚啊,天啊,天要塌了,头顶上那片时而明亮时而阴沉的天就要塌下来了,而且要下倾盆大雨,这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没有缓冲准备的时间,在顷刻间就要承受,舒适的被窝和温暖的床给予的体能充饥要在霎时间消耗殆尽,遭受从头顶到脚底冰凉雨水的冲击,虽然不至于一命呜呼,但绷紧突起的神经会因惊炸错乱而损伤断裂。她慌得翻起身,顾不得穿上衣服,跨过卧室,用力拧开客厅的门,大步跨到二楼的栏杆,‘妈,妈,’连喊两声后,她的婆婆应了一声,‘啊!’

      “昨天你走的时候把电热毯的开关关了没有?”她绝望的眼睛好想看到婆婆说关了电热毯,可是婆婆肯定地说:“我只关了床边靠近电暖的那个电热毯,靠近电脑桌的电热毯没有关。”

      “学校的板房着火了,我走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关啊,我以为你关第二个的时候会把第一个也关了!”婆婆‘天哪’一声就倒在了上房门口的台子上。这个已经五十二岁的婆婆在她大半的人生时光里都安分守己的度过每一天,绝未曾因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而苦恼烦忧过,她的皮肤虽然不白皙,但也没有多少岁月的折痕,没有下垂松弛的眼袋,也没有老年斑,是那种麦子的健康肤色,只有稀疏的短发和暗沉没有光泽的眼睛多少显得不是很精神;但她身材匀称,肌肉结实有力,总体上还是给人一种年轻健康的状态,现在突然听闻这样的事发生真的把她惊吓过度了。她的小女儿吃力地把她从脏乱的水泥台子上搀扶起来,她的小女儿已经25岁了,跟她母亲一样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也不矮圆润结实,她那柔顺的披发并没有遮挡住过分狭长的脸,反而因没有刘海的披发加长了脸的长度,一副细小深陷的眼睛正呆呆的望着失态的母亲,缓过神儿的婆婆终于改变了她以往那种温柔贤德,优雅平静的强调,睁大平时低垂的慧眼,突起的眼珠第一次认真严肃的看着楼上的媳妇,扯开恐惧的哭腔低声咕哝:“现在可怎么办啊,天啊,怎么活啊?”晃动着颤巍巍地一步一步挪进了上房里,放佛要和女儿进行商议什么。

        “一定是,火一定是从我的房间着起来的,啊,怎么办?啊,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是我?我怎么可以范这样的错误?啊,我该怎么去面对?我怎么再去学校上班?”灾难的严重后果一遍又一遍清楚地浮现在已经失去了魂儿的文小杨眼前,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要承担严重的后果!是开除教职还是要去坐牢?”但不知灾难可怕的电话铃声又响起了,是陈成,‘喂,小杨,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啊,”她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以证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严重的火灾的发生,好像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什么也不知道的平常如故的呆在家里,好像火灾的发生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至少此时此刻与自己没有关系,对,平常如故坦然自若的不经意接了一个电话的模样和态度,应该就是这样,慢慢的回应没有多大疑问。

        “学校失火了,板房失火了。”

        “嗯,我知道了。”文小杨对这场晴天霹雳的打击已经确定无疑地要接受了,她有气无力的淡定的回答。还有什么可回避的呢,火灾已是事实了,他们都如此慌张简单的告诉了她这个真实上演的事实。而事实的背后是有过程的,她逐渐恢复了体温,冷却的脑子渐渐浮现出一些清晰的问题,虽然她现在有些痴呆和慌乱,但疑问好像很正常的从头脑里冒出来了~

      “火是怎么烧起的?虽然她已经断定她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但她还是希望陈成说火是从李老师,或者是张老师,或者是王老师的房子里着起来了,反正这场火灾与她是没有关系的就好了,她抱着一丝侥幸也抱着一丝希望。然而,陈成平静的说:“是从你的房子里着起来了的。”啊,她已经肯定自己只能沉浸在绝望中忍受可怕的责罚了,她软弱无力,嘴唇发青,枯黄的脸色变得更加土黄,没有任何血色,放佛病重要死了一样绝望的靠着衣柜立着,好让她能有再思考判断的力气。

        “是谁发现的?”

        “是咱们学校里那个实习生,她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你的窗户里烧着一团火光,她就四处喊人来救火,可惜周六大多数人都回去了,等她把人喊来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了。”

      “那个看门的大爷呢,他不是在我那一排住着吗,他喊来学校里的其他几个老师,把自己的东西搬了出来。”

        “那火救下了吗?”

“救不下,板房里砰砰砰的有爆炸声,没人敢去救火,他搬东西也是抱着生命危险去搬的。”

        “天啊,怎么办呢?”她在一瞬间化成了一个罪人,且要扮演一个深深内疚自责不能有任何清高孤傲人格的卑贱小人,祈求原谅似的求助解救的办法。

      “你赶紧来一趟学校吧!”她以快于平日十倍的速度穿上了衣服,戴好帽子和口罩,要走得时候,孩子醒来了,翻身起来就哇哇大哭,从哭声里文小杨听到了孩子的需要,她饿了,电话里的灾难使文小杨忘记了自己肿胀的乳房,可是现在她顾不得去喂她的女儿了,她害怕得快要发疯了,火光仿佛从韩城烧到了家里,烤得她烈火焚身,口干舌燥,她不敢去了,她是那样的胆小谨慎,在学校里她从不与其他人多说一句话,哪怕是玩笑话,她都不会开,生怕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引起大家的嘲笑。她也从不敢在人群中炫耀自己年轻的风采,即使没有华丽漂亮的衣服,没有高挑婀娜的身姿,但清纯和带有异域风情的混血气质是任何人也不具有的,她那深沉明亮的黑蓝色眼睛总是沉浸在脱离现实的幻想里,一副浓密的柳叶眉盘踞在突起的眉骨上,显得如诗人一样忧郁而高贵,她的鼻梁细长而又高挺,毫不客气地露出清秀孤傲的性格,而方正的国字脸增加了男性一样的倔强和英明,这样的外貌特征总让她显得像个混血儿,可是她从不在乎这些优于常人的容貌,她只在乎内心的情感,一切对于生活的追求和灵魂的完善都在内心中应藏着,即使是对美的追求也是隐藏的,她不懂为何要这样,但现在她就是这样。也许现在的她还不是真正的她,现在的她做了母亲,但仍然活在不成人的稚嫩里,柔弱,敏感。

      “啊,上帝啊,你怎能让我这个低在尘埃里一样默默无闻的人犯错呢,胆小的人如何能在众人的观看中承担起火灾的罪责呢?不是不敢不想承担,而是一向默默无闻的我为何在一夜之间成了别人议论的名人了呢?我可以隐身,认真,踏实去干任何事,也不会去在意有没有认可和回报,但怎能因为过错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呢?啊,宝宝,妈妈错了,你能哭出我的痛苦,我哭不出来,你替我哭吧,我得走了! ”

      她慌慌张张的跑出大门,奔赴那可怕的火场。时间变得异常珍贵,仿佛将军带领着千军万马要在一刻之内与敌人一决胜负,她此刻比产后的任何时刻都要精神,顶着体内万马奔腾呼啸的风声,跑向车站,在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正在走向毁灭,但却有另一种重负被卸下了下来,好像那是她人生必经的劫难,而这劫难终于发生了,只是她从来未曾预料,长久泡在悲伤中的过往就这样与灾难碰撞了,或许她奔赴火场后,等待她的将是死而复生,哪怕被关进监狱,她也将重启人生,不再在上一段的悲伤中了此残生。进了监狱,她将失去工作,再也不会去面对学生,强颜欢笑,教书育人,徒有其表,道貌岸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将会一去不复返,那些沉痛的念想会如公测的下水道一样把人体所有排泄的残渣都冲到地底下。是的,准备好死而复生吧,在寒风肆虐搜刮秋天中所剩无几的枯枝败叶中,付死的勇气使失衡的心脏复归平静了。

      她很顺利的坐上了公交车,但很凑巧的是她碰到了同住在那一排板房的年轻同事肖楠,碰到他使她自责的难为情;‘他的所有财产已经在火中葬送了,或许有很值钱的东西,他女朋友送给他的珍贵礼物,同他一样,那一排住着十个老师,他们的东西都会失去,啊,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学校,我该住在房子里,连同房子一起被烧毁,烧得干干净净,没有心,没有自责,没有悔恨,也就不会鼓起面对的勇气,也不会留下终身抹不去的内疚!可是,怎么办?’此刻她必须得当面看到一切。现在不是逃避就能不了了之的事了,现在她恨不得一下子就能飞到学校,可是风雪使得天空灰暗犹如十月一给先人送寒衣哭丧的阴沉。司机开得很缓慢,走到马家沟的时候,前面被一辆横出来的三轮车挡住了,司机猛刹车,但还是轻微得和他撞上了,司机被迫停下来了,他下去与那三轮车司机理论去了,一车人都在惊吓之余庆幸自己命大,没有发生事故,啊,今天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房子啊,等待处理我的人啊,你们再等等我吧,”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两个司机都没有协商好事故的处理,她实在等不及了,一把推开旁边座位上的男子,卯足了劲儿去解决这场纠纷。 

      “求求你们了,我学校里发生了大事,再不去处理就来不及了,求求你们赶紧走吧!”正好满车的人也对司机发出了抱怨,司机也迫不得已给那三轮车扔了两百块,自认倒霉得就回到座位继续开车了。

      十五分钟过后,她终于来到了学校。她跑步跨进了学校大门,边走边伸长脖子去看那10间房子被烧成了什么样?那一步两步仿佛带着罪犯的脚链铃铛作响,昭然若是。不安的恐惧使她两眼发黑,双脚打着哆嗦,惶恐中不由得跑了起来了,啊。她看见了,校长站在那里,副校长站在那里,教导主任也在那里,后勤主任,行政主任,消防队车辆,警察,老师,农民,学生……“天哪,我的上帝,她欲哭无泪,脸上的神经绷得紧紧得却无暇发红,她在校长面前停了下来,害怕得犹如腼腆的学生撞见了班主任老师,亦或是耗子遇见了猫,她不敢抬起头来,只能硬着头皮慢慢走到烧毁了的铁皮屋前。昔日的板房已经不见了,银白色的墙壁和蓝色的屋顶全都消失了,窗户不像窗户,房门不像房门,他们仿佛衰老得像瘦骨嶙峋的老人西荒得在寒风中强撑着不倒的骨架,是的,只剩下了搭建房屋的铁架子,还有失去了泡沫的铁皮,铁皮也被烧得卷曲了,漆黑了,仿佛疼痛得在向她哭诉焚烧的疼痛。“啊,宿舍,黑洞洞的失去了财产的宿舍,我赖以生存的房子,我的书,我的笔记本,我的日记,全都不见了。我半生的积蓄无非那些省吃俭用买来的书籍,那些在孤独抑郁的大学里手抄的读书笔记,那些在病痛中满含泪水写过的诗,如果说钱是珍贵的,烧毁了我会痛心,但可以再去劳动,去挣,如果说电脑是珍贵的,上面还保存着我做过的课件和学习资料,烧毁了我也会遗憾,但只要有电脑我还会再做出来,如果说学生的试卷是珍贵的,烧毁了,我对不起学生,但我还可以再做个试卷让他们再考一次,可是我的诗,二十年的精神的遗产,烧毁了,就再也不记得了,再也写不回来了,那些在灵感中流泪的喜悦的日子会和诗集一起被葬送,啊,不会再有了,最珍贵的是孤独和孤独的嫁妆,她真想跪在那呼呼炸响,摇摇欲坠的铁屋前忏悔,哭泣,可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她竟连下跪的勇气都没有,连给他们说声抱歉的勇气都没有,生而为人,她第一次觉得连一只流浪的狗都不如,她丧失的不仅是她孤独的嫁妆,还有被原谅和被宽恕的资格!如此的过错,不可被原谅,不可被宽恕!”她默默地站在那里,心跳也没有了,虚弱和愧疚无力的等着被惩罚,等着被处理,她已经踏进了命运漩涡的中心,生死仅能交给命运!

      自从她来到火灾现场后,校长和主任都散开了,那个穿着黄绿色军装,戴着黄绿色大檐帽的消防官兵正在她的房屋前观察着什么,她走了过去。

      “你就是文小杨?”

      “嗯,对。”

        “我现在要问几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回答,你的回答我会录下来作为现场调查的证词,你的每一句话都将会产生法律效力,请你做好准备!”

        在文小杨的生命中从未幻想过要面对警察交代案发过程的所作所为,这种情形使她无比慌乱和紧张,面对高大的警察,她显得瘦小单薄像个可怜虫一样畏畏缩缩,她的心理有一股洪流翻腾着涌向大脑神经的末梢,有些歪歪扭扭的汉字正在想办法组成一句通顺的句子,艰难地挣扎着捅破头皮跑到文小杨的嘴巴里,随时等待应对警察的提问。文小杨努力控制着这些反应灵敏的神经送来的语句,而有一句是应该牢记和确定的,那就是‘祸是我闯的,我必须承担所有罪责,如实回答!’

      “准备好了。”

      “你是否用电热毯来取暖”

      “嗯,是的”

        “你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不,是三个人。”

        “哪三个人?”

        “我,我婆婆和我女儿?”

        “你女儿多大,五个月。”

        “那你平常什么时候用电热毯取暖?”

        “只要是周内一直都用。”

        “你还有什么用电器?”

        “一个电脑,一个水电暖,一个电饭锅,一个电水壶…”

        “还有什么,还有一个煤气罐,这个房间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谁?”

        “是我!”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一个很关键而且很重要的法律证词,所有犯罪后果都是由直接实施犯罪的人承担,即使一场犯罪行为是有多个实施人共同行为才构成,也会有主犯和帮凶之分,当然主犯要承担主要的责任,这些基本的简单的法律常识她在一些影视剧中早就有所认知,现在她很清楚事故鉴定要定性,要落实责任人了,而这个房间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就是最直接的责任人,哪怕同时出门,只要有一先一后的顺序,那个最后出门关门锁门的人就是最直接的责任人,因为最后出门的人也就是默认要主动承担起检查宿舍安全隐患,做好断水断电,关闭门窗这些善后事情,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也就主动承担起了对这个房屋及由这个房屋所联系着的周围其他事物的安全责任,法律也会对这些行为赋予相应的法律责任。而她的回答将会确定这场事故最直接的责任人。但是她的确是最后一个走出这间屋子的人,虽然在出门前她做了很多事情,整理了凌乱的床铺,收拾了很多娃娃吃穿换洗的婴儿用品,什么尿布,奶瓶,奶粉,内衣,外套,裹被,坐垫,口水巾,帽子等等,桌子擦干净摆放整齐,地也扫了一遍,布衣柜整理妥当,带好学生的考卷,还有阅卷的笔,穿戴整齐,拉上窗帘,最后才出来锁好门窗;但这些所有的事都没有断电这件事更为重要,然而她只携带了孩子最近两天的吃穿用品,自己的工作任务,全然没有考虑到房子的安全问题,没有考虑万一遗忘检查电路开关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就这样焦头烂额的用一双勤劳的手做她认为最重要的零碎琐事。虽然她惧怕自己承认和坦白后所负的法律责任,但此时此刻她不想逃避,也不想撒谎,尽管有些诚实是老实人太笨的无可奈何的品质,尽管有些诚实并不值得人称赞和仿效,尽管聪明人会在瞬间就想到一旦诚实会承受怎样的煎熬而放弃承认,也许他们还会想到就是不承认火是从自己的房子里烧起来了的,所有人也拿他没有办法,房子已经面目全非,谁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引起的呢?即使自己知道是电热毯没关引起,但狡辩也可以让人们误以为是别的什么引起,也有可能是别人生的炉子的火意味引起呢?这个事只要不承认就会是一个谜,谁会知道真正的真相呢?那他们又会说什么呢?只要能让自己摆脱罪责,不陷于法律和道义的责罚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从领导管理的角度来看,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经济清白和政绩声誉自然会放过这个没有安全意识的惹祸头,而且事故的损失也会得到相应的赔偿,事情最终会不了了之,利弊权衡之下何必要背负一生也洗脱不掉的骂名而深陷泥潭呢?谁也不会说什么的,即使领导也不会追查,因为领导本身害怕曝光自己而惹来更大的经济问题,不承认或者撒谎也可以是一种对领导和自己都比较有利的妥善处理问题的手段,因此聪明人想到这么多的后果之后就会果断答非所问或者否定了。然而一切聪明的活着的理由都没有主动承担处罚以减轻负罪感来的更强烈了;她很确定事实面前不想狡辩,也不想逃脱处罚。

      “那你有没有关掉这些家电的开关?”

      “其他所有的开关都关了,就只有电热毯的没关!”

      “你确定?”

      “我确定!”

      说完这些大实话之后,她以清楚地明白自己将被定性为什么,警察,学校领导,老师,学生都会知道她酿成了一场灾祸,从此她就会异于常人,可是事已至此,她决定无论今后她将怎样活着,但在这么大的火灾面前必须要有个人来承担,而她真实的责任人理应承担这一切罪责。消防官兵录完口供之后,就开始前后左右拍起了照片,尤其是对文杨的房子,从各个角落都要取得现场证据。她呆呆地站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房子面前,鼓起勇气凝视还在冒烟的没有完全烧毁的铁皮,门窗,门口的铁桶里的水好像被加热了正往外散发着热气,一会儿来了一个老师走到门口说,这个铁桶还好着呢,拿走还能装炉子里的灰呢!”手里衬了几张白纸不顾浓烟和灼烧就把那铁桶带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等待那个胖胖的消防官兵拍照片。

        过了一会儿消防官兵从房子后面走过来说:“好了,你可以走了!”她退到板房对面的旧平房教室的台子上坐了下来,眼前的一片萧条狼藉使她犹如在战场厮杀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士兵,在烽火狼烟的血腥中胜败已无关紧要了,剩下最后一口力气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围观的人散开了些,冷飕飕的寒风真是搜肠刮肚,不想把大地的余温全部吸走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受不了冷风的老师回去了,而站在道德的裁判席的教师是不会走的,在她蜷缩的教室台前的不远处,她听见有个老师说;“这娃娃,刚上班就闯下这样的大祸,不要想着还有工作了!”站在旁边的另一个老师说:“别说了,还在那儿坐着呢。”

      “唉,我该怎么办?我该在这寒风中冻死,我该为这众人的损失和学校的名誉陪葬!”就在她准备在那儿坐上一整天,以此来接受上天责罚的时候,丁校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我敢肯定就是你把电热毯没关,这场火灾就是电热毯着火引起的。”她不敢接校长的话,也不敢直接承认,她怕校长更加生气,就说:“我有两个电热毯,一个关了,一个不记得关了没有。”正在此时韩城派出所的警察进来了,要带所有事发现场的人去作笔录,校长就陪同在校的老师去往派出所。校长走后她也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正好看到所有老师坐上了车准备要走,她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她跟上走也不是等得很尴尬的时候,那个提铁桶的老师走了过来,把她带到了学校正门保安的房子里,说是要坐在那里等着,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人来接他们。在门卫那里坐着的时候,她既渴望能有人陪着她,也害怕他们说些责怪她的话,可是谁也没有说过分的话,这让她更加难为情,她想知道整个火灾的过程,可是却难以启齿,她感觉在保安和魏老师面前呼吸都是一种错,任何一个姿势和表情都不能正常表达,思想所指挥和调控的身体此时更应该呆在一个专门监管犯人的房子里才合适,也是应该的。但门卫和魏老师似乎没有要谈论火灾的想法,他们都极力保持着能够应对自如的镇静,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没有人指责和发问,好像在故意忽视文杨的存在,忽视文杨人人皆知的过错,这种忽视像被主人嫌弃的小狗,只能自责地晾在一边,随时观察主人对自己的感情变化,以便当主人呼唤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反应出对主人依恋和守望。

      他们都走了,为什么只有小杨没被带走,文杨很奇怪:“事件的当事人是她,警察带他们去录什么啊?”她静静地呆在保安处像是在逃避。就在这时铁桶老师的电话响起来了;“喂,嗯,好的,好,马上来。”铁桶老师就带着文杨动身去往派出所。她想一旦到了派出所,她一定会如实承认的,那种通过惩罚而摆脱罪责的渴望在她心中敲定了音,然而翻江倒海的笔供还没有通过说话表达出来就要戛然而止了。在派出所的门口,铁桶老师的电话又响起来了,接完电话后又说不用去录笔录了,事情已经结束了,怎么就此结束了呢?这让她忐忑不安的心更加没有了底,难道她有幸免于责罚吗?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学校,丁校长把在场每一位领导以及所有住在板房的老师都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事情已经结束了,对于大家的损失学校会尽快想办法解决,保证让大家在周一上班时就能有房子住,那些被烧毁了的财物会尽快补偿给大家,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就请大家不要拍照也不要发网上,现在大家还有什么想说得吗?”然而大家却哑口无言,她想他们此刻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场无法预料的火灾,他们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办法挽回这场事故的损失,他们怪这个没有安全意识,对自己对他人不负责的年轻女教师也无法改变什么了,可能他们更后悔他们为什么要住在那谁都清除只要有火救治不及就会付之一炬的泡沫房子里吧!唉,都是学校里住房紧张的原因,他们不愿意两三个人挤一间房子,不愿意与他人像两口子甚至比两口子还要不得不亲密的待在一间房子里过日常生活的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哎,都是自由惹的祸!他们与其现在就责怪还不如等着该如何度过难关呢?但她觉得是时候站出来接受惩罚了,她怎能就这样放过自己,她没有脸面说出让大家原谅的话语,她只想被惩罚以抵消她犯下的过错。

        “大家都知道火是从我的房子里着出来的,我该承担些什么呢?”她的声音由于内疚而压得很低很低,然而副校长听出了她想要表达意思。

      “这事你不用管了,就此结束了!”可是,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看到校领导对她发自内心真诚的宽恕,又觉得再说些什么不得当的话,又会听同样宽慰的话,又将经历一次被轻易原谅的内疚,这种内疚让她更加觉得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学校,钻心的刺痛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同事的理解和包容,来自领导的原谅和包庇,她感动得满眼泪花,之前由于急着赶往学校,她连毛衣都没穿,就直接穿着睡衣披着大衣跑出来了,觉得冷冻是活该,然而此刻的校长办公室却升腾起一股暖流,暖得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希望被融化掉,甚至被人遗忘!  她并不是文杨,谁也不认识她,啊,罪人,罪人的可耻来自被包庇和原谅!自此她被包庇贴上了永久的罪犯的标签日日夜夜苟活在痛苦的自责之中。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中的,也不记得周日是怎样上去的,只记得自己和另一个同样受损的女老师被分到了餐厅三楼最边上的一个房间。那天夜里,他领到了新的被子和床褥,还有新的电热毯,新的床,新的桌子,椅子,但是那个房子没有电,所以不能住,于是晚上她又回去了。

        接下来的一周,她都是白天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中午回家给孩子喂奶,下午再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家给孩子喂奶,一天坐公交车来回上下四趟,由于身体还未从产后虚弱中恢复过来,加之晚上照顾孩子折腾睡不好觉,她每坐一回车都要呕吐一次,最后终于病倒了,但是她不敢请假,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请假,她冒着头晕目眩的大脑,拖着虚脱无力的四肢,缩着肿胀的乳房,来回颠簸在韩城和县城的两点一线之间。她像个被人糊弄到皇帝宝座上的傀儡,时时刻刻都担惊受怕,畏畏缩缩给那些糊弄他的人当奴才。她来到学校,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同事的身影,就有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一股苦涩的味道混合在唾液里,黏黏的沾在舌头上压的舌头上不能自然的说话。她害怕与任何一个老师有眼神上的接触,害怕从他们眼神里扫描到同情或者斥责;她害怕见到任何一个校领导,尤其害怕他们叫她去谈话,可是这只是她自作多情了,没有人会关注与他们无关的事情,领导也忙于其他事情,根本无暇再顾及已经被处理掉的事情了;尽管如此,可是学生也知道啊,但其实学生要比成人更懂得同情和善良了,没有一个学生对她出言不逊,也没有学生不服她管教;她究竟害怕什么呢?可她还是害怕学生,害怕有一天当她去教育学生的时候,学生不服,说她是个潜逃的罪犯还有何资格去教育他们?可是她必须站在讲台上,她必须去上思想政治教育课,她必须工作,她不工作行不行?有时在她上完一节道德说教课之后她就像晕车一样呕吐不止,她对说教的厌恶,对自己所教课程的厌恶,对自己犯罪的畏惧,这一切犹如一把剪子交织在一起,只要上一次课就要剪一次布料,那布料就是她的心脏,她的大脑,大脑会被分裂,心脏会被撕裂,那在讲台下的学生不是在听课,而是如秃鹫一样在啄食他的大脑和心脏,不,她决定下课后就去死,正真的死掉。然而时间一到中午,下午她就会机械地坐上公交车回家,乳房的胀痛提醒她孩子饿了,孩子还需要她。孩子和家是她活下去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家的温暖怎么会那样短暂,第二天在疲惫中她又会强迫自己去给学生上课,即使是辞职也要把这一学期的课上完再辞职,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学生,也不能再给学校添麻烦,即使要去死也要等孩子不需要吃奶才能谋划此事。那饿了,渴了,冷了,热了就会哇哇大哭的婴儿,那善良纯真喜欢自己的学生的双眼,那供她上大学等她参加工作的父母,她该舍弃谁才能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呢!

        不是她害怕死,而是她就此死了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的正真需要她和爱她的善良的人儿呢?唉,就当已经死了的活着吧,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就当她是个隐形的人,谁也看不见她,她的喜怒哀乐全部都封锁在那个叫心房的内脏里,不要再因快乐而在人前哈哈大笑,也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她被火灾打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难堪样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吧,被时间催的遗忘过往吧,只要一天天过去,最终谁也不会提起那不开心的事情的!

        学校的补偿很快就发到她们每个人手中了,每个人的财产损失大约折合人民币为2500元左右,这是除过那些已经被补偿了的实物之后的现金赔偿。面对这些被补偿来的实物和现金,还有周围邻居抱怨的纷乱,她好想找校长谈一谈,想告诉校长在年终的时候将自己的半年特岗工资全部作为校方的二次赔偿金补偿给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余老师,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内疚。就在她前思后想,左右矛盾的时候,后勤刘主任找她要谈话,她既害怕又期待他能给她指点迷津。

        刘主任是王主任卸任后才开始掌管学校后勤的,在这之前他是一位能说会道的班主任,身材魁梧高大,与学生打成一片,师生关系很融洽。不像其他中年老师一样穿搭随便,他总是讲究衣服的搭配和仪表的整洁,一般老师夹克服搭西裤运动鞋都正常,但刘主任绝对走在中年时尚的前沿,留着上世纪年轻男明星的发型,穿着西装革履,笔挺的身材走起路来气宇轩,加上幽默风趣的语言,成为了年轻老师心目中的大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边脸上有一道莫名的疤痕横亘在没有胡须的脸上,使得文雅倜傥的风度多了一些疑问和猜测;刘主任较之于其他几个领导比较平易近人,而且之前他在三楼教学楼上住的时候,与他坐在一起闲聊过几次,在她心里刘老师是一个好人。那时刘主任应该还称为刘老师,刘老师在晚自习安顿好学生后就来到她和另一个刘老师的宿舍,坐到炉子旁暖暖手,因为学生的教室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炉子,晚自习到九点以后教室就冷得受不了了,刘老师来了之后就与她们谈一些新闻时事以及他对时政要闻的看法,谈到一些国家对于教育的投资,教育的改革和对农村教师的关注的时候,刘老师总是激情澎湃,高谈阔论,呼吁国家改善农村教师和学生的生存问题,尤其是住房紧张问题,对于专注练毛笔字的她,也被热烈讨论的气氛所感染,有时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插几句自己的想法;有时刘老师还对她怀孕住房的不便有过感叹,有时碰上她在做饭,刘老师还会赞美她怀孕了还能为胎儿吸收足够的营养而变着花样做饭真是一个好女人。也许与所有领导相比她与这位领导算是有过轻松平等的交流过的,不管怎么样也不算太生分。她怀着对刘主任的发自内心的真诚敬仰就去了他的办公室。

        一进门刘老师就招呼她坐下,放佛已经等了她很久。

      “你的财产清单上没有列煤气灶和煤气罐,但我知道你有,所以把你同其他老师一样给补偿上了,我知道这事使你很内疚,我们也表示理解,毕竟带着孩子上班,顾了这个就顾不上那个了,这次校长虽然没有表现出非常生气的样子,但心理总归是不好受的,你找他谈一谈,就说,这件事都是你的错,所有的责任你来承担,让他消消气。”

      听到这些话,文杨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刘主任果然有一副好心肠,这使她多么受宠若惊啊,但她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免得与领导谈话的场面失态,她满含感激的对主任连声道谢,并表示自己一定会找校长认错道歉,那卑微的姿态又一次在后勤主任的房间里极不自然地流露了出来,她想感谢除了不能下跪,至少她得鞠个躬!

        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自卑她竟像韩国人一样给后勤主任鞠了个躬,她不知道在这偏僻落后的乡村里,人们之间来往的形式该是个什么样?总之二十几年的学习和生活她只学会了一种处事方式,那就是沉默,无为,躲避,缩在角落,然而人生交往的精彩魅力她哪知道那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而如今的灾难把她逼向了人群的中间,她不得不去认识了解她感到陌生的人类,也不得不做出言行的改变以适应她的年龄和身份,如果说成年人该有的思想她拒绝了20年,那现在该是补回来的时候,现在她才开始有了自己的人生,也将会知道如何度过人生不可预料的悲剧,除此她别无它路可走!

        她难为情地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想起了上一次在这房子里的卑微样子,时间居然一点儿也不长,那是产假刚满三个月的时候,正好暑假也结束了,按照规定她必须要离开孩子上班了,学校里并没有单人宿舍可供她带上孩子边上班边哺乳,但是那还太小的婴儿,她才吃了三个月的母乳,况且她的乳房是盛产最优质奶源的基地,怎么狠心就断了孩子的口粮呢?她做不到,虽然她不像成年人,但她的孩子使她日渐像个母亲,自从孩子降生与她相处的三个月以来,她们之间已经变得相互依赖,相互需要了,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孩子,那乳房里涨满的奶水将会如何倒流会去。一定要将孩子带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她吃上六个月妈妈的奶水,也算从母亲那里获得了免疫力,为这个问题,她日夜操劳,几乎睡不着觉,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去向校长再请几个月的假,让她的身体再恢复恢复,然而她所有的亲人都如同她老实的丈夫一样,已经请了一学期的假了,怎可再请假,最后她只能要求她的丈夫给她母子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再带上自己的婆婆方便照顾。就那样他们租了个离学校较远的楼房,在秋初上学的那天带上所有的家具奔赴了学校,也许对她来说,她请得假真得够长了,她已经脱离社会半年时间了,仿佛因为生产她变得跟一般家庭主妇没什么两样,她失去了什么,一时间她搞不清楚,但她清楚的知道她不喜欢再呆在家里,她受不了与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婆婆关系微妙的朝夕相处,她渴望自由,也渴望逃脱家庭,甚至想在工作中找回生活的原来意义,因为为人初母的繁琐劳累使她找不到生命沉重的存在感,每一天不是在学识的增加和技能改进中度过而是吃喝拉撒打扫家务中消磨时光,她觉得生命失去了年轻时预想的意义。所以她就傻乎乎的去上班了!

        然而所料不到的重重困难都重重承担在她一个人身上,距离学校两公里的路途,对于一个虚弱的女人来说还是有些远而且不方便;这种不方便是相对于住在学校里的那些老师而言的,而且乡村学校的管理正是建立在家校一体的基础上的,学校临时有任何事,只要扣扣群通知大家就可以聚集教职工开会。现在一天频繁的来回往返,走路使她脚底疼痛,双腿酸胀,孩子饿了她不能就近哺乳,晚上开完会,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她一个人除了虚弱还有害怕,况且乡下的学校不比城区有个什么事情好解决,一旦学校紧急通知某件事,那样远的距离她也不能及时赶到,怎么办啊?怎么办?她虽然上班了,但还是远离着人群,以前她很喜欢孤独自由的日子,但现在她却无比渴望融入集体,她害怕自己落伍了,也害怕自己被人群孤立了。这样孤独无助的日子啊,该怎样才能度过呢?就在她祈祷会有奇迹发生的时候,一次偶然的谈话,一个和她同时进校参加工作的女老师告诉她,学校的板房还有一间,没有人住,天哪,那简直是喜从天降,她和她孩子真是遇到贵人了,为了可以住在学校,她奔波在学校老师和领导之间,该问的消息在老师那里去问,该需要的请求去领导那里请求,啊,那间房子啊,一定要争取来,那是她今后生活和工作的保证啊,啊,房子等着我。她想此刻,为了孩子,为了房子,她得放下她清高孤傲的姿态了,妈妈说过,这世上啊,人都得学会求人,学会舔沟子,不求人,不舔人沟子就办不成事情,是啊,妈妈说得可能是对的,在这个冷漠无情,崇尚权利和金钱的社会,像她这样无钱无权无背景又无吹嘘遛马的嘴巴子的社会。寒门出生的她简直跟一只蚂蚁并无两样,谁会看见她的可怜无助痛苦呢?算了吧,豁出去脸面去见世面吧,她卖了两盒黑兰州,准备送给管理房屋的后勤主任,希望他们能将那板房的钥匙给她,同意她们母子住进板房。其实那其中之一的王主任即使她不送黑兰州,他也会把钥匙给她的,因为王主任曾经为了房子和她有过争执而且对她很过分;后来也许觉得这个文杨太过柔弱且四处碰壁就好像觉得有所抱歉,所以每次见到她还是比较友善。

      在她怀孕的时候,她曾找过王主任,希望王主任能让她搬离教学三楼的那个三人间,换在一楼的两人间。当他怀着一种简单的寻求帮助的心理去找王主任时,没想到王主任狡猾的说,有个工作多年的女老师已经对她说过此事了,他已经答应了人家这件这事。况且这件事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让她去找卢校长做决定。

      卢校长是学校里的副校长,也是唯一一个参加考试选拔而当上副校长这一职位的年轻教师。卢校长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也在学校教语文,所以看上去比较有文人雅量,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好像也有做人做事的原则,应该是比较正直而且有担当的一位领导了,只是他太过于沉默寡言了。很少与学校的老师说笑,甚至也没见他有哪些朋友。不过他到挺享受一个人追求个人爱好的时光,除了正常的教职和学校管理事务之外,他把空闲时的光都用在修剪那些花花草草上面,最近那一段日子,卢校长爱上了根雕艺术,他从韩城山里捡来了几桩树根,停放在宿舍门前,好像一有时间就拿刀子刮皮进行创作。

        虽然在王主任那儿碰了壁,但文杨还是没有死心,他还记得卢校长曾经对他许诺时的诚恳模样,而且怀着一种文人惺惺相惜的情怀,她以为卢校长会答应她的请求,然而她又一次失望了,她在炉校长眼里什么都不是,卢校长对她的突然来访很不客气,也许她打扰了他创作的思路,也许他对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交际的年轻教师竟然提出换房的这种请求很生气,当文杨说:“卢校长我怀孕了,而且我身体一直不好,住在三楼很不方便,每天提水倒水真的很吃力,听说西排平房里的李老师好像一个人住着呢,我能不能搬下去住啊?”卢校长睁大了他那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很不以为然的说:“这事你问过王主任了吗?”“我问了。”“他怎么说?”“他让我来征求您的意见?”“哦,这事啊,还得丁校长同意才行啊,要不你去问丁校长吧!”文杨已经明显感觉到领导对自己很敷衍,根本没有把她提出的请求当会事儿,他们的眼神盯着她的时候,冒出了一种冷冷的拒绝像一道屏障把她与他们隔开,不许靠近他们的理性和职权,那种冷漠是带有公事公办和瞧不起没有什么资质的下属的不在乎,不屑一顾,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个女教师真是麻烦而且不讨男人喜欢,有什么必要帮助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接连两次被婉拒之后,文杨已经由失落到愤恨了,他们要求把房子让给他的同学的时候怎么没有和丁校长进行商议,现在却如此拒绝一个孕妇的请求,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这样?既然卢校长说要经丁校长同意,那她就去会会这个丁校长如何来解决自己下属的难题,在去之前他已经想到了结果,既然挨一刀是死,挨三刀也是死,何不尝尝这三刀有何不同的滋味呢?她没有迟疑犹豫,也没有考虑有没有其他人在校长办公室,她抱着一丝愤愤不平好像要找校长来评理。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去找丁校长时,他坐在办公室那种随便应付地姿态和随口撂出地话;“这事我不管,王主任和卢校长是管理后勤的,你还是找他们吧。”呵呵,只不过是互相推搡罢了,谁也不会帮助她的,可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那卢校长曾经对自己许诺过房子的。她还是想再会会他们,哪怕是他们清清楚楚的拒绝她,她也要他们说出他们本应说出的话,她要她们做一个真实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王主任和卢校长,你们还记得当初进校门时,是如何夺走我的房子的吗?你们还记得对我的许诺吗?”

        那是2012年的9月,她满怀信心的来到了这所乡下学校,准备在韩城干出一番事业,其实也不过是自己二十几年的教育终于换来了一份工作的热情罢了,她终于摆脱了学生的身份,因为有了工作而开始独立的生活,她喜欢这样的独立,金榜题名都不算幸事,只有最终获得工作才算。人会在一件重大的幸事之中饱含热情,并且在自信自强中得到尊严!这种通过考试公平竞争而取得工作的形式,是一种肯定自我的巨大荣耀,值到14年出事之前,她都得意工作取得的惊喜之中。然而对她来说惊喜还在后面。8月25日第一次来到韩城的这一天,她的名字就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早上在办公室报道完之后,下午被通知要去分房子,她和同她一起报道的十几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教师聚在后勤王主任的房子门前等待分房。由于刚开学,学校里吵吵嚷嚷,既有点儿开学的兴奋,热闹,又有些混乱,就在她观察校园景象的时候,从后勤主任的房子里传出来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得是居住的房子位置和房子的主人,每个人都有了房子和舍友,就高高兴兴地去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去了,然而他却被告知弄错了,当王主任念到她的名字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女的,而和她同住的却是个男的,于是王主任让她再等等,等的结果就是把她和另一个住单间的男教师分的房子给调换了,她却意外得到了一个单人宿舍,虽然那间房子只能容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并且还是个活动板房,但是真的已经足够了,已经很幸福了,有了个人的单独活动空间,她已经感恩戴德了,她喜欢一个人待着,发呆,幻想,兴奋或者悲伤流泪,都没有人发现,不被人发现,只有一个人静默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只有一个人,她才可以做她自己,不需要表达,不需要寒暄,时间被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怎样安排时间她都有自己的打算,一分一秒都不可以被浪费掉,她痛恨那些装得没心没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伪君子,关于社交,她是拒绝的,关于朋友,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她是绝望的,与其说她是人类,不如说她是个幽魂,她喜欢将自己的思想漂浮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与别人待在一起的空气是凝滞的,她的思想会受到阻碍,她的呼吸会变得困难,她很笨拙,学不会任何交际的手段和策略,只要有人和她分享空间她就很恐惧,恐惧会有纠纷,恐惧别人不尊重她,因为,因为,一切都是难言之隐,她体弱多病,隐忍苟活,对于人类她总是战战兢兢,害怕别人会伤害她,但是每当她生病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舍友们总是开心的,正常的过着她们的日子,她是多余的,她本不该挤进求学受教育者的圈子,她本不该和她们待在一起,每当她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她不敢选择去看书,因为翻书的声音会惊扰到别人的休息,然而然而,她那么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但别人却不会顾及她的感受,她睡觉的时候,别人在听音乐,别人在看韩剧,哎,哎,她是谁呢?她常常想如果她曾占领过一个国家,会不会因为她的懦弱而被别国侵吞蚕食呢?她会不会畏畏缩缩到国破人亡的地步呢?那真是可怕,她不想让自己永远都置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闹闹的集体,不想,别人的思想就是牢笼,别人的言语就是利器,她只能被囚禁,被利器所伤, 她这个幽魂只能一个人待着,无需找个人倾诉,也无需关照他人,她在她的房子里是有事要做的,虽然她还想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但时间是珍贵的,容不得很多人和她一起消化。集体集体,真是够了,很多年了,关于自由真是太过奢侈了,高中三年集体宿舍大学四年集体宿舍,工作三人一个宿舍,这样的日子究竟还得过多少年?人究竟是自己跟自己过日子还是永远要和别人搭伴过,啊,她受不了,集体的生活会让她走向消亡,她也会让集体嫉妒伤神,何必呢?所以现在一个人,真是上天对她莫大的恩赐啊,她感觉能拥有一份工作,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是多么的幸福啊!

        呵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在她虔诚的感谢上帝的眷顾的时候,上帝却和她开了个玩笑。人间的主宰是人,而不是上帝,那间单人的宿舍,要有新的主人了,而她却还连一晚上都没有住。晚上开完会后,大家都去后勤主任那里取新学期的劳保用品,轮到她的时候,王主任用认真严肃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要语重心长的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那间房子有个带娃娃的李老师要住,你还是和她换一下吧!”“换到哪里去?”她因为名字而得到的幸运很快就要被残忍抢夺了,她很不情愿的看着王主任,希望他能感受自己的不愿意;但是王主任却毫不领会的用权威的口吻说:“换到靠近车库的地方,你和另一个女老师住。”她焦急地补上理由想为那间自由之房做最后地挽留;“可是我已经将房子收拾好了啊!”“那我叫学生给你搬,就这么定了啊,李老师是卢校长的同学,卢校长老早就答应过人家的,是我不小心弄错了,明天搬啊!”王主任已经很不耐烦的把卢校长与李老师的关系都撂出来了,对于初次来到陌生的工作环境的她来说还有什么理由僵持着呢?她很不情愿的默不作声,以此来反抗这种戏弄人的安排。第二天,她将房门锁了,不想再让后勤主任来提房子的事,可是下午她刚把房子门打开的时候,卢校长来到了她的房间,继续让她把房子让给那个带娃娃的李老师,还说,那个李老师调来的时候就说她要带孩子,我已经给她把房子预备好了,只是王主任把房子不小心分给了你,现在你把房子让出来,到后面你有需要,我们再给你解决,好吧?”“哎,这都是后话了,一旦她搬离单人宿舍,哪儿还有什么后面的解决啊?她想为这个房子,后勤主任,卢校长都已经找她很多遍了,也许这个李老师真的有困难,虽然,虽然她有难言之隐,虽然她经常犯病,离不了药罐子,可是谁会帮她呢?谁会理解她呢?”“算了,我还是拗不过强权,说不定我为这房子和他们僵着,他们会给我找什么麻烦,刚来到学校,还是少惹什么人,低调点儿吧!”

      “行吧,谁还没有什么困难呢?只是我的东西该如何?”

      “哦,这个好办,我叫学生给你搬,好吧!”卢校长欣慰的走了,她却无比失望,老天终究还是不肯成全她的自由,咽下一口气,继续萎缩在人间吧,她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她是一朵花,总有一天会绽放,总有一天天地无畏,日月可鉴,她是一朵花,一朵盛开的花,但是如今看来只是还没有到时间吧,属于她的自由还很远,在花开之前,她的人生还是黑夜,既然是黑夜,那就闭上眼睛吧!

      一群热情的学生闯入她的房间,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东西给搬走了,她待在那空荡荡的房间里,出神的想起了什么,怎么像是做梦,是的,在她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曾经做过一个这样的梦,她上完课回到宿舍里,推开房门的刹那,却看见一个女老师和她的男人睡在她的床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抱在一起睡在我的床上,她很不开心,很难过,她们抱在一起甜蜜的笑着无视她的存在,天啊?怎么可以这样无视我,她安安静静的缩在角落里,等着他们起床,等着他们离开,最后他们终于离开了,她叠起了被子,打扫干净房间,舒了一口气!那时她很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但她想这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梦罢了,所以她根本就没在意过这个梦,可是现在想起,她仍然觉得这个梦跟现在的状况也不搭呀!一路跟随给她搬东西的学生,她来到了西边红色砖房的最后一个房子里,光线暗沉,白色的墙壁挂满了灰尘,里面摆着两张破旧的床和桌子,银灰色的水泥地已经变成了深灰色,坑坑洼洼,中间碗大一块儿好像被人挖过,缺口边缘非常平整,这个房间真的很奇怪,她总感觉这个房间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很隐蔽,除了一种阴森的感觉之外,房间构造也没有什么新意,没有从新开始的感觉,反而像是在继续,继续什么呢?继续老一辈老师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精神吧,只是为什么要把前辈留下的旧东西再留给我们呢?就不能有张新床吗?起码睡觉的时候不担心床会塌了?

      时间一晃没多久,西边的房子要拆了,她和那个女老师搬到了教学楼上的办公室,这个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一百多教师,但学校教师宿舍少得可怜,没有教师宿舍楼,只有平房,只有行政领导住得是单间宿舍,其他人都是两人一间,西边平房住不下的,就塞到教学楼的办公室,其他男教师无处可去都被安排在校门后边的民房里,那是农民修给学生娃娃住的房,现在,她和其他两个老师都被分到了国旗后边的教学楼三楼的办公室里,在那里没住多长时间,她竟结婚了,又一晃她竟怀孕了,怀孕初期,她孕吐的厉害,困乏无力,但是三楼的房间,本来只能住下两个人,但是现在住着三个人,她没本事,抢地盘是抢不过人的,她就没抢,于是自动住到靠近门的边上,做饭的锅灶其实是和尿桶是放在一起的,而她的床头竟然放着三个尿桶,一旦有人尿尿那味道就直接入了她的鼻孔,啊,那简直太刺鼻了,恶心,头晕使她受不了,但使她更受不了的是,她的课都排在了下午,而和她住在一起的另外两个老师都是语文老师,课在上午就上完了,中午她想休息的时候那个爱听音乐的老师老是在听音乐,她根本就睡不着,但她还要去上课,如此下去,她该如何是好呢?她想起来了,卢校长,她要去找卢校长,卢校长曾经给他许诺过房子。

        她信誓旦旦的来到了王主任的宿舍,找她说了这件事,但那王主任推脱让她去找卢校长,卢校长同意他才能同意,她于是又去找卢校长,卢校长又让她去找丁校长,丁校长同意她才能同意,可丁校长人家才不管这样的事,让她去找王主任和卢校长。她好像一只球被领导们踢来踢去,已经踢得有些内出血了,无人帮助,也无法摆脱处境的忍耐,让她对人情社会感到莫大的伤害;一股受挫打击的压抑和痛苦憋在心里,一直往上潮涌,涌到眼睛这儿,她把头往后仰了仰,硬是倒了下去,不行,她还是要再去找王主任和卢校长,我要绝望的看清他们怎么做么对我?”于是她又跑到卢校长办公室说:“你说我若有需要,你给我解决呢,现在,我怀孕了,无法生活再很不方便的三楼,我想住在离水较近的西排平房,三个人三个尿桶我受不了,而且还要提水倒水都不方便,下雪了,楼梯滑的时候不敢走路,这些困难我该怎么办呢?”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卢校长却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谁住哪个房子需要行政会议研究决定,最终还得丁校长说了算?””可是丁校长说他不管这件事,让我问你呢。”“那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听了卢校长的话,她终于知道了,卢校长不想让她住下去,不管我有多大的困难,他不会帮她解决。“好吧。”她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再要她怎么说呢?怎么做呢?卢校长,你有强制我把房子让给你同学的权利,却没有帮我解决困难的义务。你也有权利不让我平房,那么你也是随便许诺,而不守诺言的伪君子,什么文学的爱好者,艺术的崇拜者,只不过道貌岸然罢了。我就此放弃住到平房的奢望,也会保持对你的否定和鄙视。这样多好啊,清楚明白的看清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领导者的面目;太好了,她冷笑着走出了卢校长的办公室,刹那间,她也还想再看清楚王主任的真实面目。于是她径直走向王主任的宿舍。

      “王主任,你还记得你当初让我把房子让给李老师的事吗?”王主任略显不好意思的表情,低下了头奥了一声。文杨见王主任有些难为情就壮起胆接着说:你当初一遍又一遍让我把房子让给李老师,说她要带孩子,有困难,让我理解,我也把房子让了,后来也没见到她带孩子来学校住,现在轮到我有困难了,怎么就没有人理解我的困难呢?而且你也答应过,给我再调房子呢?怎么现在说话都不算话呢?”王主任见文杨情绪激动就换了一副姿态,扮演起了一位年长者的身份,用温和的语气劝起了文杨:“学校里的事啊,你是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而且我也不是有实际权利决定事情的主任,即使是房子的调换也是要经过行政会议研究决定才鞥调换;再说你说的那个房子啊,有好几位女老师问我了,有一个女老师是丁校长的亲戚,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文杨觉得也没有白找他们理论,算是终于知道在一所房子的分配上,学校领导是怎样决断的就好了,谁让自己出身贫寒,而且也在工作上不是那么优秀呢,领导估计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有困难领导就一定要帮她解决呢?好吧,就这样吧,我活在这世上就是忍受的,忍受贫穷,忍受压抑,忍受苦难,可是为什么要让还未出生的孩子也要跟自己一起忍受苦难呢?哦,不,孩子,我忍受的苦难你应该学会如我一般坚强,隐忍是我无奈活下去的唯一的选择,但隐忍的背后都是坚强有力量的人才能做到的。”

        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释然了,就对友善的王主任说:“好吧,这次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也知道了领导们对我的态度,既然无人肯帮我,说明我是无名之辈,但我绝不会放弃自我的,我会尽快离开这所令人压抑的学校!”说完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们说这些话,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再苦灾难她也会忍下去的。不过这一天拜会这几位领导她也终于感受了一会什么是套路,也体会倒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隐晦。早就听别人说那个李老师是教育局某领导的妻子,那领导就是卢校长的同学,这就是关系,这就是那房子为什么更换了主人。

      回到教学楼三楼那个拥挤的宿舍,她沉默寡言的过着每一听,时而因为孕吐而难耐卧床不起,时而因为宿舍气氛的压抑而抑郁伤神,在那段无助的时光里她听起了俄罗斯的音乐,辽源空旷,充满诗意的忧郁,放佛沉浸在忧郁里听略带忧伤的音乐能抚慰灵魂深处隐忍积存的孤独,假如环境无法让心灵适从,那就转向内心的安宁吧,寄情与音乐与诗歌,房子里越是没有自由,压抑,勾心斗角,她的内心就越是要超脱不俗;有时她实在忍受不了尿液的刺激气味,她就去对面教师房子串门,希望在环境的转换中能让憋闷的心里暂时得到缓解和放松。

        有一次她去闲逛时发现对面的刘老师竟然一个人住着一那么大的房子,她又有了改变状况的想法,何不搬过来和刘老师住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远离三个尿桶,她也可以不住在门口,再也不会有冷风穿过头顶,再也不会被冻感冒。她把她的想法跟刘老师商量了之后,刘老师竟同意了,只是她说,她睡觉会打呼噜,但她想这不是什么事,她喜欢干净的房子,她再也受不了那脏乱的房子,但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睡觉打呼噜比男人还厉害的女人!

      没过多久她就搬过来了,马克思说时间万物无不处在矛盾之中旧的矛盾没有了,新的矛盾又会产生,果然是,新的矛盾便是想睡觉的时候再也睡不着了。

      刚开始,她们聊的感天动地,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刘老师睡觉时候也没怎么有打呼噜,可能因为聊天太投入,精神亢奋没有睡着吧,然而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她就受不了了,她白天带着疲惫和孕吐的不适去上课,晚上还要熬夜备课,这一切都因为她还是新老师,关于课本知识的传授她还缺乏经验和方法,所以她得把课备得万无一失,清楚上课的每一个环节,尽量做到不遗露任何一个知识点,也不能有任何差错,但是当她熬夜备好课后,却无法入睡,刘老师很容易入睡,眼睛闭上不到三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了,天啊,她虽然有孕在身,虽然中午没有休息,没有吃好,虽然很疲惫,但她却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晚上睡觉之前多么疲惫,她总要想一些事情,以前的,现在的,将来的,或许思绪要整理成一个系统,形成一种理论,说得好听一点儿叫有内醒的意识,说得不好听这叫庸人自扰,然而,幻想和思考是她性格的一部分,睡前整理思绪已经是一种习惯,现在,她因为这种毛病却真的要失眠,打呼噜的声音简直能把房顶都捅破,睡不着,无论是侧卧还是仰卧还是爬着,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放佛她已经被失眠所掌控,被呼噜声左右,没办法做自己,既然如此,她希望白天能够睡着,然而白天她也无法入睡,人进人出,人只要有活动就会有声音,她因为彻夜被呼噜声折磨,以至训练了耳朵对声音的敏感,只要有声音她就抗拒。恐惧,焦虑,以至她希望置身于绝对静音的世界,这样苦撑了两周以后,她已精神奔溃,她想回到家里休息,可是她的丈夫不允许她回来,说要上班,她无奈跑去找办公室的领导寻求帮助,希望董主任能网开一面,让她早上免于点名,这所学校实行的是早晨点名制度,名为考勤,但将150号人聚集在操场一个一个点名真还比较费时,但领导很乐于自己对制度的执行,哪怕是冬天早上七点天还未大亮,他们也要一手拿手电筒和点名册,另一只手那笔花圈儿,学校里不管是年龄大的还是刚从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新老师,一律黑压压聚集在一起,而且时不时还要开个小会,年龄长的老师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也没有什么反抗或者是不满的情绪,但刚从大学里出来的新老师,大多都很排斥这种考勤制度,这种天天聚众的点名跟过去那种搞阶级批斗大会似的,尤其是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在哪儿讲话,文杨从心里就很恶心;但是不管怎么样排斥,总归是学校管理教员的制度,是制度就得遵守,如果不去点名那就就要扣除出勤奖金,然而扣钱是小事,关键是周日晚上要开会,会议的第一项便是公布上周出勤结果,显然缺勤的老师会被点名,也会被领导和没有缺勤的老师知道!虽然他们都不对缺勤的教师作出批评,但凡是听众就都有监督他人的义务,沉默有时比批评更另违反规章制度的忍难以忍受。

        她虽然想爱怎么点名就随他们点名,但时间长了,领导肯定会知道她太不把学校的管理制度当回事儿了,到时肯定就成了领导眼中的问题教师,如果让其中之一的领导知道了自己的困难,即使他们不同意她免于点名,也会知道她早上不点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的。学校里总共有八位领导,她之前为房子的事儿已经拜会过三位领导了,不知这位办公室主任怎么样?总之出勤考核这块儿事是董主任管的,她只能去跟她先说说;她也想过不能让领导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的状况,这样好像显得自己缺乏胜任工作的身体素质,而且她也不想再去求领导对自己区别对待,但整夜整夜的失眠,已经折磨得她精神快要崩溃了,如果在不改变,做出些调整她一定会发疯的。可是当她把这个很为难的请求说给董主任时遭到了拒绝。董主任当时满脸堆笑,对于他的到访显得很热情,夸她是一个爱读书的老师,但寒暄完之后就说他无权免掉任何一个人出勤,若是文杨真的很困难,就让她的丈夫或者是公公上来亲自到丁校长面前请求。只要丁校长同意,他绝对会为他办这件事的。呵呵,丁校长,肯定会说:“这事我不管,你去找董主任吧!”

        虽然董主任拒绝了她的请求,但她也不生气,毕竟这事是要人家搞特殊,特殊对待对其他的老师来说就是不公平对待。算是无门可请,五路可走吧。她转念又想,董主任可能是好意,要不就回去和他的老公商量商量吧。

        放学回家后,她把赵主任的意思传达给自己的丈夫,她本以为自己会为她相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想到他却拒绝为自己的老婆向校长开口求情,她心灰意冷了,谁也不会帮助她摆脱失眠的折磨了,连自己的丈夫都不心疼她的处境,何况冷漠无情,眼里只有钱的公公呢?她彻底绝望了,但是为了腹中还未发育完全的胎儿,她必须想办法能拥有一个,晚上能够入眠的安静的房间。

      在一个下雪的午后,正好没课,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要在外面租一个房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拥有永恒的安静,才能在晚上得到彻底的放松和休息。她拖着五个月的肚子,把自己包裹严实,走出了校门,从学生的住宿点开始找。她从没想到学生们住得如此简朴,破旧的土房子,低矮的房檐,窄小的窗户,有的玻璃窗外面还套着一层塑料纸,有的几乎脏得看不出玻璃是透明的了,狭窄的院子根本就不会有太阳的光线照进来,更可怕的是有的院子连厕所都没有,这可怎么生活,天啊,她该何去何存呢?但是绝对不能住在这里,况且和学生住在一起也不方便啊!不行,她继续往镇上走,看看镇上的条件能比学校周围好点儿吗?

      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巷道,但是都没有适合她们母子的房间,终于在晚上六点的时候,她在农贸市场找到一间可供出租的房子,房间没有地板,但是刷了水泥,非常平整,干净,墙也刷得白白的,到现在都还没有人住呢,就是没有暖气,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她可以架个炉子。她给那个房主交了50块押金,打算叫来她的老公再商量给房租,搬东西的事情。然而她又白高兴,瞎折腾了一回,她的丈夫根本就不同意她这么做,也不会给她搬东西。

      她彻底绝望了,可是人总得睡觉吧,她已经连续两周都没有睡一个安稳的好觉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发疯的,她真的会疯掉,可孩子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让她胎死腹中吗?不可以,她艰难的掐指计算着每一天的逝去和寒假的快快到来,无论如何她都要争取一切的可能睡一个好觉,人必须要休息,这是一种活着的需要,睡觉跟吃饭,喝水,呼吸空气是同等重要的一件大事,否则还不如去死呢?

      每当没有晚自习她都会乘坐公交回到那个冰冷的家里,如果刘老师晚上不回家,她下了晚自习后就在校门外面等出租车,哪怕花40块,只要能回家睡个踏实安稳的好觉,就算是入不敷出,她都心甘情愿。仔细一算她每年的年薪收入是27000元,每月就是2250块,每天的工资是75块钱,从韩城到县城的出租车是40元,上下来回就得80元,一天的工资连来回的车费都不够啊,况且还没有到年终,自己还连一分钱都没有,她仅有的生活费也是借来的;“哎,有些人生来无依无靠,六亲都不得力,也没有贵人帮助,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她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也努力尝试着为自己和孩子改变艰难的出镜了,但也就只能是这个结局了,也许我的生活就是一座监狱,煎熬才是必须该做的,我没有办法了,就是坐牢,我也要把牢底坐穿,然后过一种自由的生活,现在我忍着吧!”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已经六个月的身孕了,她决定必须要让婆家的人为他们的后代负一点儿责任,不能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些苦难。而且她发现她的老公根本就不像一个将要做爸爸的男人,他对她种种的残忍都好像表明他对她的不幸视而不见,也许他兵不爱她。但不能让这个男人如此幼稚下去。她给婆家的人说了,开学了她再也过不了那种生活了,她不要再去上班,她的丈夫同意了给她请假,为此,他的老公过年的时候该去拜访过丁校长,开学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学校请假,丁校长居然主动说,给她请一个月病假,因为她才有七个月身孕,孩子还没到预产期,她真的太感动了,校长居然这么通情达理,给她请了病假。但后来她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她一个人去找校长换房时,丁校长很绝情的拒绝帮助她,而这一次请假却这么通情达理,都是因为提情送礼这么简单啊!

      她那时想等孩子第九个月的时候就去请产假,计算提前请产假,等到孩子生下来连同暑假,她也过了100天了,应该能去上班了,那时候她就心安了,再也不必为孩子的发育负责了。 然而孩子从一开始诞生,父母就要负责到底,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吃喝拉撒睡,穿衣玩耍时时刻刻都要有人操心,哪有不负责任一说。

      在长达九个半月的呼吸困难后,她终于剖腹产生下一名健康的女婴,好在婆婆非常上心,好心伺候她,度过了一个育儿忙碌的100天。新的一学期也快要来了,她本想让他的丈夫再去校长跟前请上两个月假,起码让孩子吃上6个月的母乳,才能有基本的免疫力对抗各种疾病。然而她老实懦弱的丈夫根本不会去为他的妻女放下尊严去请假,她只能带着孩子去上班。学校住房那么紧张,她怎么可能带着孩子,婆婆和刘老师挤在一间房子里呢?她只能去租个房子,等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搬东西住了一周后才发现学校还有空着的活动板房。那板房是为老师们修建的临时住所,听说省上已经批下了学校修建教师公寓的项目了,只要审批程序结束,资金到位,学校西面的教师平房宿舍立马拆除,只是现在有部分想单住的老师提前搬进了活动板房。她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个陈老师不想搬进活动板房,所以那个房子还空着呢,于是她很兴奋的找到了后勤王主任,希望他能够把板房的钥匙给她,这真是喜从天降,她再也不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镇上走到学校了,已经走了两周了,她的脚已经疼得站立都很困难,而且早起点名,寒气太重,她再怎么包裹也无法做到密不透风,不是她太矫情,而是虚弱的她还没有从产后的虚弱中恢复过来。哎,女人的苦啊,只有经历了生产带娃上班的辛苦才会懂,男人对他的第一个孩子的到来,还没有形成男人的责任心,他们只是觉得孩子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平常的自由自在,所以那管孩子母亲的辛苦和不易,只想着能不能抓紧时间自己快活呢。

        她害怕王主任不同意给她钥匙,所以她就买了一条黑兰州贿赂一下主任,没想到王主任很爽快的答应了她的请求,因为她怀孕时曾找过王主任换房,他没有答应,这一回他好像良心发现了,对她很友善,却说钥匙不再他那里,而在刘主任那里,让她去刘主任那里要吧,哎,这算哪门子答应嘛?情也白送了,人家已经卸任后勤主任一职了,新的后勤主任是刘主任,他才是给不给她钥匙的关键人物啊,不行得再买一条黑兰州。于是她又跑去校外门前的一个小店买来了一条黑兰州,好在一切都像是安排妥当的那样,刘主任和刘校长就在宿舍门外面赏花呢?她也不想畏畏缩缩,躲躲藏藏了,她想为了孩子,她必须得迈出这一步,低声下气求情的这一步了,背着黑色的大包,那个大包平时是装婴儿用品的,现在里面装着一条黑兰州,她面带微笑径直走到刘主任跟前,说:“刘主任,我找你有个事。”那刘主任到也明了,也许是新官上任,他知道找他的一般都为何事吧?他很快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他的宿舍,在他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礼节性寒暄之时,她立马从包里逃出那一条黑兰州递给他,然后紧接着说出了她的请求:“我要把孩子带来学校,孩子还才三个月,还需要吃奶,还离不开我,学校还有一间板房空着,能不能给我钥匙。刘主任沉思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可能也许没有人和她竞争那所房子吧。拿到钥匙后她高兴的来到板房跟前,打开房门,那一刻感觉既有工作,又有单人宿舍,自己通过奔波努力为孩子提供了一个生活的房子是多么的幸福,而且终于可以摆脱魔性的呼噜声了。她迫不及待的找了一些学生把教学楼三楼的宿舍的办公桌椅,床,做饭的锅灶都搬进了板房,而且她的老乡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床,也就是说她有两个床了,婆婆也有地方住了,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啊,幸福的孩子啊,有人帮我们,你是多么有福气啊!

      她该上课的时候就去上课,上完课就看孩子,尽管很累很忙,但是她喜欢工作,喜欢工作的忙碌和踏实,工作带给她的快乐是自给自足,独立自强的骄傲和满足,她觉得只要这样边工作边哺乳孩子,到孩子一岁,她就能对得起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耽误工作了,这是两全其美的生活。

      然而这样看似完美的生活真的很短暂,中期考试的到来意味着母子将要分离了。她监考已经两天了,终于到了星期五,她本想留下来阅卷子,但心急的婆婆却等不及了,她想回去,看到板房里的其他老师都要回去了,她也坐不住了,要不也同她们一起回吧,反正一个人坐在这里最多只能批阅两个班的试卷。她带了四个班的职业班政治,批阅四个班的试卷还是有一定工作量的,最终她慌急慌忙的开始收拾宝宝的生活用品了,她本以为婆婆会帮她收拾,没想到婆婆抱起女儿就走了,她叠整齐了衣物,还要收拾屋子,忙乱中竟忘记了关掉电热毯的开关,每一次走得时候她都记着呢,可唯独那一次她却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他的心还在学生的试卷里,为什么职业班的学生会考得这样差啊?她老是在想这个问题,难道是自己不够努力,没有教好学生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会导致试卷上出现这么触目惊心的错误啊?

      她关上窗户,拉好窗帘,锁住门,提着大包小包追赶已经走远的婆婆,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当离开一个地方时,总是要检查一遍看有没有拉下什么东西,然而那天她却忘记了自己的良好习惯。

      马上要过寒食节了,刚立冬的天空虽然没有拉下阴郁的脸,西风却很猖狂,嗷嗷嚎叫宣示他的到来会很隆重,大地将会被搜刮空无,万物诚服以致沉默不语,冬天只会有一种声音,即使是太阳也不能够释放全部热量光照大地,只能做贼心虚似的偷窥着星期五丑态百出的人们,尤其是上班族,尤其是她们。等到她们一走,早已预谋好的坏事就要发生了。

        回到家的她马上开始了试卷批阅,争取用一下午的时间批阅完试卷。也许是一周太忙太累了,晚上她早早就睡了,连想一想其他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对于这场灾祸的发生,在她后来的回想中,她是多么悔恨为什么不延续她多疑多虑的性格啊?为什么那么早睡?她总是想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火灾,她把事故发生前的24小时的所有细节都在脑海中播放,也许现在她能活着完全是因为对没有处理好事发前的状况有无穷无尽的悔恨,在支撑着自己的灵魂不致麻木枯死;哎,要是那天晚上那个她能像现在这样思考该多好啊?什么都不想就睡觉是多么的可怕,人不能不担心什么,人不能不怀疑做出的事和将要发生的事,尤其是晚上,想一想该多好,只要在星期五的夜晚她能想起这个失误,她就会立马赶到学校关掉电热毯的开关,这样就能避免灾祸的发生了?她要是晚上不那么早睡,她就会总结白天做的大大小小的琐事,说不定那根警惕的神经会猛地告诉她;“你忘记关电热毯的开关了,那个电热毯已经坏了,它会因为持续加热的高温而首先烧毁开关,进而燃烧床褥,最后形成熊熊大火燃烧整个房屋,发疯的火苗会流窜到左邻右舍,其他人的屋子及财物都会被焚烧殆尽,多么可怕的事故,你会酿成大祸的,赶紧去阻止这一灾祸的发生吧。”她绝对会跑去学校关闭电源开关的;哎,这是已经回来后的觉悟;大多数人一旦周末回家就只想怎样放松,谁会疑神疑鬼惊炸自己呢?强迫自己回家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未关闭的电气开关未免有些太苛刻,而且难以做到;还是想想星期五那天回家的过程吧,这个过程哪个环节没有做好呢?首先是自己根本不想回家,想留在学校把卷子批阅结束再回家,对,如果当时能坚定这个想法不动摇,婆婆想回就让她先回,自己守着宿舍,守着电热毯,即使发生火灾,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就把它扑灭,哎,那天不要着急回该多好啊!可是婆婆带着娃娃回去了,自己能呆在学校能逗留多长时间呢?娃娃随时都需要妈妈的奶水啊,但这个悔恨的理由会因娃娃的需要而不成立;那就是自己走时太大意为什么就不能不急不躁的收拾东西,着急啥呀,如果不慌不乱她一定会做好每一件事,而且关掉开关,这样就不会发生火灾了啊;可是她为什么就那么心神不宁,毛毛躁躁,丢三落四,麻痹大意呢?自己之所以走得那么狼狈,应该与自己的老公公有关系;如果公公能像往常一样开车来到学校接孩子,这样她就没有后顾之忧,婆婆就不会为了敢公交车而抱起娃就走,在等公公的时候,婆婆一定会帮自己收拾衣物,最起码有两个人就会互相提醒的,然而公公那天却没有上来接孩子,为什么平时都来,唯独那天不来呢?哎;可是若是公公没有车,她也还不是要去赶公交的啊,还是怪自己没有操心啊;她想了一大圈儿,分析了失误的原因,但总是一边想到,一边又被推翻掉;最后她终于想到了,最能避免火灾的是,她本就不该出现在学校,如果她不带孩子去学校上班,那么什么都将不会发生;而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再请两个月假,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孩子去上班啊?只要孩子能在家吃够六个月的奶水,她就会扔下孩子,独自一人来上班,也就不会为了孩子的健康而买那种特殊的水电暖毯子,也就不会因为开关坏掉而烧掉学校的10所房子啊?而自己之所以会带孩子出现在学校都怪自己的丈夫,他不肯屈尊去向校长提请请假,他把个人的尊严看得高于了自己妻子的身体,高于了孩子的成长,这个男人多么自私。对,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不爱她的男人;她终于渐渐从一切悔恨中抽身出来,一个自私自利,幼稚懦弱的男人在她的眼前出现,后悔从她的血液里蒸发了,只有恨,就是这个男人,在她冒着生命危险孕育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他竟然爱上了别的女人,尤其是在她坐月子期间,他跟一个女人频繁的聊天打电话,很少跟她待在一起,从不做家务,在他的眼中只有孩子,而没有妻子,在他的手中只有手机,心中只有那个女人;他的产后疼痛和心情抑郁他有意躲避;恨啊,若果除过这些出轨的行为,她为了孩子可以忍,但她不能忍受的是,他之所以不去给她和孩子请假,目的就是让她远离他,这样她就可以和那个女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不用有所顾忌了。呵呵,多么卑鄙的男人啊,哪怕她走了,带着孩子走了,他只要能为她换了那个坏了的电热毯,那个电热毯早在事故之前两周就坏了啊,她修了好久都没有修好,她在电话里早就告诉了丈夫,要求他能为自己换一个新的电热毯,然而他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怎么要才能接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存在她早就知道,她那时还太软弱,总不敢和男人吵架,即使吵架她也会轻易就原谅他。现在看来她为何当初选择隐忍啊,隐忍,隐忍是一种耻辱;这个世界的不公和丑陋为何要让她背负,男人是一种卑鄙虚伪的动物,为何值得女人去依赖呢?现在看来她根本从未依赖过任何人,隐忍才是她的丈夫,她是暂时披着女人的外表,也许唯一能依靠的那个隐忍苟活的自己,那个历经任何艰难困苦也不会死去的自己,隐藏在懦弱外表之下,驻扎在心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如此孤独的活着,也能活下去,为何还需要男人呢?做好自己可以!

        每当周日晚上的例会开始后,她都如坐针毡,度秒如年;因为校长是绝不会放过在例会上强调安全事故的,而她所创下的轰动全县的火灾事故怎么会不当成案例来讲呢?她怎么会轻易逃脱处罚呢,法律只是处罚犯罪的一种最公正的形式,最大的处罚乃是无休止的道义的谴责和良心的愧疚,不安;她就是这样省略了法律最正直的制裁,就会受到包庇她罪行的领导任意的,公开的会议案例批评教育和责罚;每一次全体教师会议都不会少了她的火灾事故,放佛少了她的恢弘历史,校长就少了能拿地出手的最精彩的演讲;真个会议就因缺乏列举身边真实的案例而索然无味;不列举文杨的案例就不值得将全体教师聚集在一起开会了,不足以警示其他人都遵纪守法,提高安全意识了。刚开始文杨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无论校长怎么提,怎么批评她都该接受,就当自己换了一种形式接受谴责,但是罪犯并未潜逃,却要时时刻刻接受舆论大众的谴责,罪犯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着,工作着;怎么可以就这样不放过自己呢?

      她觉得刘主任说的是对的,她该去给校长道歉,于是她走到校长办公室,却发现校长不在;他就一直等,原来校长去河滩锻炼身体去了,没关系她的课在下午,多久她也能等;终于她等来了丁校长,见他要去上厕所,他赶忙跟上校长的步伐,她一定要将自己的歉意告诉校长。“丁校长,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给学校带来了这么大的损失,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我很对不起那些受损失的老师们;我觉得那些赔偿金不足以弥补那些损失发的财产,要不等我工资发了把我的工资分给那些房子被烧掉的老师作为赔偿吧。”

      “啊,那么大的事故岂是你那么点儿的工资就能解决的呢,这次火灾如果要追究法律责任,会被承担刑事责任的,你能承担着住吗?不知不觉已经倒了厕所门口,校长有些不耐烦了,就说:“你说的这件事后面在商议吧。

      文杨觉得能够清清楚楚的道歉,心里轻松多了,而且校长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怒气,她终于可以松口气儿,至少不那么憋闷了。就这样她继续上班着,也等着工资的发放,她经常想要是能发一万元,她就可以给没人1000元,作为自己的过错弥补。

      她的人生力求恪尽职守,不会轻易投机取巧,也并未曾贪图安逸,贪占人便宜,然而用尽一切美德的词汇,都无法免去不可饶恕的疏忽大意所带来的诟病。自次以后的每个夜晚,都在想,什么做错了,什么没做,谁忘记了,谁还记得,有什么脸面继续呆在这里,主动辞职还是等待改变,可惜主动辞职没有勇气,事实证明,安全大于一切,安全是考核所有官员政绩最首要的指标,也是所有行政领导夜以继日操心最重要的工作。

      过了三年了,每个领导都没有忘记这件校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页,在那场事故中失掉财产的教师也没有忘记,人们茶余饭后还是会提到,各种抱怨之声亲耳都能听到,她也没有忘记,不管别人忘记还是铭记,对她来说轻易被原谅就会有时刻被惦记的理由,逃过法律的处罚就会有道德的批判,罪人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活在犯罪现场,而她竟然已经生活,多么强大,多么残忍,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职工大会上不点名批评里,总有电褥子没关,失火造成10间板房葬送火场的案例被举出来,道德批判的大会犹如亲身一次又一次重现火灾的现场一样可怕,用尽一生的忏悔也无法挽回错误的损失,剥皮抽筋的疼痛会一次又一次的从全身的各个神经传到心脏,一点一滴犹如毒瘤长在了心脏,直等癌症扩散全身那一天,才能正儿八经的死去。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透视着人性复杂的心理,免不了感悟至善至美的遥不可及,虚伪自私的昭然若揭,千言万语却只能吞咽到心底埋藏,终于有一天夜晚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不是那个清纯唯美善良的文小杨了,她满脸沧桑,眼袋厚重比自己的婆婆还要明显的垂在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里,那不是一双人的眼睛了,干瘪的眼球深深沦陷在深不可测的眼眶里,疼痛的牙齿抽搐着苦不堪言的法令纹形成一个圆圈包围着青紫色的嘴唇,这绝对不是文小杨了,人怎么能像死了一样活在人世呢?人应当从走向死亡的解脱里获得生命重生的可能。

      有一个声音从房间暖气片里传来,赶快跑,着火了,着火了,轰隆隆火苗四处窜起,床上,有一个火球滚动着,苦笑着,啊啊,啊,是魔鬼,屋子里有魔鬼,她来抓文小杨了,赶快跑,门,快打开门,门缝里有火苗窜进来了,怎么办?不,一定要逃出去,她啊,啊,地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一把打开宿舍门冲了出去,她的眼睛里终于有光泽了,但全是火光,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巨大的火球,嚎啕的大哭,她拼命从二楼跑到三楼,又从三楼跑到四楼,然而那火球也跟着追上来,她无处可去了,只见四楼楼道的窗户里吹进来一股凉风,她浑身滚烫难忍,连衣服都不想穿了,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从那儿跳下去,有个水池,啊,有水,有救了,她嗖一下跳上窗台,看见下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散发着绿色的光芒,清凉的气息吹拂进她火光的眼睛里,那真是太美妙了,她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了,这时打开房门的那些受到惊吓的老师才发现文小杨跳下去了,有些人跑到了楼下,有些人通知了校长,黑暗中楼下确实有一条河流在涌动,不过那不是绿色的,而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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