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时间》【白俄】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挺喜欢纪实文学的,纪实文学会告诉你,世界上真的曾有这么一个人,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它没有逻辑,它很复杂。当我们掀开历史的面纱,偷偷窥见历史的一角,那个千疮百孔又温情从容的她:战争、灾难、人性、信仰、坚持、对错,都无法定义,历史是个多元世界。
阿里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用复调记录着苏联那个短暂而伟大的国度中的生命个体。
每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讲述着自己对这个时代变迁的感受。有人回忆过去,那是个精神饱满、信仰坚定的年代;有人痛恨过去,那是个受害者满街躲避,劳改营暗无天日的年代;有人渴望新的自由,却也不知道什么自由;有人一路用爱治愈生命,若无爱,等于没有生命;有人一路弃爱而去,用物质填满生命……
我总是被狭小的空间所吸引,一个人的空间,只有一个人。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
这些鲜活的个体,无论是否甘愿,他们组成了时代洪流,个体的总和推动着时代往前,他们有些人还来不及理解这个时代,就被碾压在时代的滚滚车轮之下,被历史书中的一句“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所概括。
在历史长河中,人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而后就被贴上时代的标签,隐入尘埃。如果大幸,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这是大贤大能之辈;如果不幸,遗臭万年、千古骂名,这是历史的罪人。而大多数人活一生,能够平淡安然,已经是幸运了。
可我在这本书中看到的人,被迫在时代中沉浮不定,侥幸感受到幸福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从斯大林极权时代惴惴不安地走来,在平等穷困的苏联时期感受短暂而虚妄的幸福,在对物质的极度渴望中分崩离析地辗转进资本主义,又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巨大的贫富差距挤压生命的空间。
战争
《残酷的火焰与高尚的救赎》中,老兵梅良·吉纳托夫在布列斯特要塞卧轨。地下室的墙上刻着“我就要死了,但我不会屈服。别了,祖国!”
而当初扬言“如果降低了人民生活水准,就去卧轨”的叶利钦并没有卧轨。只有被他推翻的那些充满信仰的人民,带着破碎的信仰和过去的回忆,痛苦的生活在一个精神和物质都破败的年代。
吉纳托夫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战争,最终也被自己信奉的战争摧毁。他们经历过一个极权时代,将个人主义崇拜发展到极致,但他们依旧相信当权者可以将人们带进人人平等的社会,哪怕是平等的贫穷。我看到最后回乡,会不会有人期望,在战争中带着荣誉死去,也好过最后在人间找不到定位。
我需要……现在我需要的是在这些往事的伴随下生活下去,带着这些知识生活下去,我必须理解这些……(重复)要和这些历史一起活下去。
那个时代,对外战争,对内依旧是战争。邻居举报邻居,亲人举报亲人;人们热衷于战争,热衷于政治;刽子手和受害人在劳改营的铁丝网内外各自沉默。
个人主义崇拜,导致一个原本被人人期待的平等世界,演变成了暴力蛮横的原始模样。
这个时代,人人都有标签:思想犯、审问者。他们不是自己,是一个符号。
种族主义横行
侥幸从犹太人屠杀坑中活下来的犹太男孩,不被任何一方接纳,此后都生活在战栗中;为了求生,钻进马肚子里避难,这时候只有动物求生的本能;战争结束,他们的公寓被理所应当的抢夺走。犹太人、劳改营,他们的双手就这样“被捆了一辈子”。
劳改营
《一面小红旗和斧头的微笑》中的安妮卡妈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投入苏联的劳改营。安妮卡在劳改营中出生长大,在孤儿院接受苏联教育,成长之后却想要加入共青团——那个迫害妈妈和爸爸的社会团体,想要与曾经的敌人站在同一阵营。她坚定的相信苏联共产主义,即使是十几年后面对着自己的母亲……只是后来劳改营的地方建起了屋舍、别墅,时常从土地里翻出来的骨头被踢开踩碎……
九十年代她坚定相信的苏联,也被否定了……
她只能接受这种矛盾的历史在自己身边上演,她无法否定这一切真实的存在,如果否定任何一面,就等同于将自己的某一部分否定。
一个时代培养的人,活到另一个完全不被信任的时代。
因为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时尚就是抹黑我们苏维埃的历史和她的英雄们……
苦难
在这场东欧剧变中,有人借着各种名义发动种族战争。曾经的好邻居,好朋友都可以因为民族不同相互残杀,他们在战争中释放内心的野兽。灾难遍地,异国他乡,尽是屠刀。他国的政府对人民的保护显得杯水车薪。
有人疯狂的想要回到苏联,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有人迫不及待离开苏联,将噩梦永远封存。
战争的记忆和苦难的痕迹,让这个国家显得悲情而落寞。
记忆的废墟
很多时候,我想要看真实的历史,但是真实的历史却是我无法理解和感受的,真实历史带着血腥和原始的野蛮,在尸山血海中建立起国家。历史的底色很少是白色的,永远是黑色或者灰色。
他们写到在劳改营里的犯人怎么样被脱光衣服绑在树上,让蚊虫慢慢把他们吃掉,直到只剩下一副骨头。
历史书上会说:这是伟大的胜利,这是国家的转折点。这句话的背后可能是普通人铺天盖地的绝望,是将人性求生本能激发出来的罪恶。战争没有对错,但战争就是实实在在的绞肉机,是实实在在的洗牌机器,一切重新来过。
其中一个犹太老人说:“今天写战争的人们,都是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所以我从来不看战争题材的书……”
现在我不读战争作品了,最畅销的也不读。那些战争书籍,都在欺骗我们。事实上,战争是肮脏和可怕的。现在我不再相信了。怎么能这样写书呢?不去写全部真相,只是泛泛地写写就行了?
也许是翻译的艺术,也许就是苏联饱满的精神世界,我深以为《二手时间》中的长篇,都有一种浪漫的气质,他们诗意地描述生命的困苦,文字细腻深沉。那些文字像被投进无底的深井,一边挣扎一边窒息,拉着阅读者的精神,在窒息中撕裂。
书页翻过,我仿佛从废墟中苏醒,满目疮痍。而这,是世界某个角落中仍旧在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