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刚刚从远方的山尖上沉没,天空立马就盖上了一层灰蓝色。
这种颜色其实是一种信号,好比红绿灯一样,人们看到这个信号,就慢慢地从那些尖的、方的建筑物里蠕动出来;如果有人在这个时间从天上看向这个城市,就会发现各个商铺像是有预谋一样,在这个相同的时间里,亮起不同颜色的灯光。
突然之间这个城市就焕发出了跟白日里不同的神采。
林小丽挎着一个大大的皮包,上半身穿一件紫色的短袖,下面是条亮黑的皮裤,支着笔直苗条的双腿,懒散的倚在街口的一根电线杆上。
林小丽所在的街道被当地人称作花街,是嫖客们最爱去的地方,这条街道笔直的从北向南延伸,林小丽老是把这条街想做科教频道里那些古墓的甬道,这么说也没错,这条坟墓确实也葬送了不少女孩的青春。
她每次从街口望向街尾时,总能看到两旁绿色、红色的霓虹灯,发着白光的洗浴中心招牌,还有窗户里透出的粉色灯光,以及那些浑浊眼神里盖不住的色欲。
林小丽吞吐着烟雾,感受着香烟的味道在肺部摩擦。
整条街道都是一个色字,林小丽心里想。
一辆奔驰车滑过林小丽,刹车,又倒转回来,停在她面前。
狭窄的车门挤出一个发了福的中年人,面大脖粗,有些谢顶。即便是在黑夜,男人的白衬衫也根本遮不住他脖子上坠着的那条金项链,有钱两个字刻在这个男人的额头上,就像那条金项链一样,发着明晃晃的光,刺向林小丽的眼睛。
林小丽很善于观察人,她就像是一个很喜欢挑刺的电影观众,能够在现实这部大电影里,第一时间找到那些蹩脚的穿帮之处。就像眼前这个有钱的男人一样,虽然他摘掉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用遮瑕膏遮住了脖子上的吻痕,还是被林小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林小丽有些为他的妻子惋惜。
男人并不知道林小丽心里的想法,只觉得眼前的女孩青春靓丽,他向她立起两根手指。
意思是两百块钱。
林小丽摇摇头,又笑了笑,落在男人的眼里有些讥讽的意味。
她的确很聪明,知道该如何把握自己的表情来为自己增值。
男人果然上钩了,有些生气地向林小丽递出五根手指。
林小丽立刻绽开一个意味着可以的笑靥,大概是她抹了唇膏的缘故,微笑的嘴唇在灯光的映射下五彩斑斓、晶莹剔透,像是果冻一样。
男人看到这副娇艳明媚的笑脸,忍不住上前给林小丽捋了捋头发,像是在提前体味即将到来的春宵一刻。
要不是在大街上,他恨不得立马就扑上去把这块果冻吸个干净。
他反身到车前,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对着林小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出去得加钱。」
林小丽笑容丝毫不减。
「可以,上车。」男人早已迫不及待,哪还在乎这些。
林小丽斜跨着上了车,男人为她关好车门,又费劲的钻进驾驶座。
黑色的奔驰车像是一条滑腻的游鱼一样驶出花街,梭进更远的夜幕里。
二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起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靠在一棵榕树下抽烟的刑警马文龙想起昨天领导的训话有些郁闷。前两个案子还没破,这又来第三个了。
他盯了一会手中的香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马文龙直接用手掐灭正在燃烧的烟头,烟灰在他指间像雪花一样四处飘散。
马文龙掀起警戒线,戴上手套,向那辆黑色的奔驰车走去。
「马队,还是她。」刚刚靠近奔驰车,队员李慧慧就对着马文龙说道。
虽然马文龙早有预料,但是亲耳听见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无力。
「死者是一名路过的老农发现的,看到路边停着辆打着双闪的奔驰车,走近一看就发现死者了。」李慧慧没等马文龙说话便开始解答起他心里的问题,「我们询问过,报案人应该可以排除嫌疑,后续还会带他去局里录口供。」
「死者身份调查清楚了吗?」马文龙盯着奔驰车后座耷拉下来的一截小腿问道。
「死者是一名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名字叫谢龙,家庭条件很好,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家属,正在往这边赶过来。」这名女刑警答得既快又自信,在死气沉沉的夜色里透出一股青春的气息。
「很好,发现什么细节了吗?」马文龙点点头,他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从凶手对现场痕迹的处理手法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前两次命案和这次是同一人所为。」马文龙注意到,李慧慧在提到同一人这个词的时候有些兴奋。
「但是这次死者被割了38刀,胸前后背密密麻麻,致命伤是被害者胸口一个直径50mm伤口,刺伤,凶手刺入后用刀搅烂了被害人的心脏,所以伤口有些扩大。」李慧慧顿了顿,又补充道,「真狠。」
马文龙觉得这个女人好像不知道害怕,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近乎疯狂地犯下三起命案。
而且他相信那个男人,在被刺时肯定会反抗,或许是抓住女人持刀的手?或许是疯狂的推离她?又或许是在锤击她?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这个弱女子还是像搅烂一块蛋糕一样,冷静地搅烂了他的心脏。然后平静地仔细地擦拭起自己留下的痕迹。
想到这,即便是凶杀案的嫌疑人,马文龙仍是在此刻对这个不知底细的女人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敬佩。
「马队?」李慧慧看着沉思的马文龙,轻轻地喊了一声。
马文龙回过神,转头向李慧慧问:「怎么了?」
李慧慧指向警戒线外面的一个白衣女人:「谢龙的老婆来了。」
马文龙看向那个女人,即使隔得较远,但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很知性的女人。但是更吸引马文龙的是这个女人的神态,她平静得让马文龙有些毛骨悚然,望向奔驰车的样子一点也不悲伤,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她的老公,而是一件物品。
马文龙处理过的凶杀案很多,许多未亡人配偶死了,虽然不知道她们心里是高兴还是真的难过,但是至少都会在现场鬼哭狼嚎。
像这么平静的可不常见。
「先不管她,还有什么线索?」马文龙把头扭转回来,又看向李慧慧。
李慧慧立马接上:「和前两次一样,虽然找到了脚印,但脚印四四方方,根本没法判断,凶手应该是在脚上套了什么东西,从上面找不到任何线索。车内也被仔细清理过,目前还没有指纹,其他生物痕迹还要等法医作进一步的检测。」
「真他妈细心。」
马文龙暗暗道。
李慧慧突然狡黠的一笑。「不过,她这次出了大错。」
马文龙猛地抬起头。
「她忘记了检查谢龙。」李慧慧从证物袋里拎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在马文龙眼前晃了晃。
「一根长头发,就藏在谢龙的袖子里。」李慧慧开心的笑起来。
三
林小丽回到在乡下的破旧老房,熟练的升起灶火。这样还靠柴火燃烧的灶台并不常见,林小丽附近的住户基本都换上了沼气炉,只有林小丽还在坚持。
林小丽看着灶洞里的火光越来越旺,起身脱掉身上沾染着血迹的衣物,顺带着被她扔进灶台的,还有两块被她用来绑在鞋底的硬纸壳。
她就这么赤裸着,用双手托住下巴,坐在灶台前的长木凳上,看着里面的衣服融化在火舌里。
化纤燃烧产生的气体并不好受,林小丽无法控制地流下眼泪,但她还是一动不动,仔细地盯着闪烁的火光。
小小的一个房间,只有柴火燃烧得噼里啪啦。
林小丽忽然感觉背有些痛,她挺了挺胸,后背的两块蝴蝶骨相互吸引又松开。林小丽每次背痛的时候总是会这么做,这样会稍好一些。
这阵背痛引起了林小丽的回忆。
她去年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网友,他告诉林小丽他叫陈朗,是一名老师。林小丽看过他的照片,他不仅是个老师,还是个很帅的老师。
林小丽很快就被手机那头的风趣打动了,两个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的人成了男女朋友。那些屏幕上的文字像极了林小丽小时候吃的麻糖,既黏牙又甜蜜。
林小丽突然间得上了背痛的毛病。
这种背痛很奇怪,像是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里面戳她。
陈朗说:「你别拖着,去检查检查。」
检查报告下来,林小丽得了肺癌。
林小丽感觉天都塌了,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她没有那么多钱去治疗,更何况很可能花了钱也治不好。
她想告诉陈朗这个消息,但是她不知道陈朗会不会抛弃她。林小丽其实是典型的独立女性,不过再独立自主的女性,一旦坠入爱河,也是滑落流沙的旅人,明明知道自己正在无法自拔地往下陷,也无能为力。
她还是决定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事情早点了结为好。
「我得肺癌了。」林小丽往屏幕里戳进这几个字时,心里十二分忐忑。
「没事,别怕。」信息回得很快,像是提前做了准备。
「你在哪,我来找你。」随后的七个字让林小丽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第二天,陈朗乘飞机来到林小丽的城市,见到林小丽时,陈朗脸上有种不可捉摸的笑容。
「你怎么了?」林小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陈朗的嘴又咧开一点:「没什么,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漂亮一点。」
林小丽在一家苍蝇馆子请陈朗吃饭,点了几个炒菜。
陈朗从她手里夺过菜单:「你生病了,不能吃太油腻的。」
林小丽对着陈朗眉开眼笑。
吃饱后,陈朗对着林小丽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林小丽说:「不用了,我去你那吧。」
陈朗有些讶异,然后又笑起来。
林小丽到现在都觉得陈朗的笑像有一种魔力,既不做作也不让人尴尬,如果要让林小丽形容的话,陈朗的笑有点像橘子。林小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出这么怪异的形容,但是她就是这样的感受,陈朗的笑就是有种吸引力,像旋涡一样把自己往里面扯。
第二天清晨林小丽醒来,旁边只剩下空荡荡的床铺。
她知道,陈朗去买早餐了。
她索性蜷坐立起来,用厚厚的棉被捂住自己赤裸的瘦小的身体,把自己当做粽子一样裹住。
她打开电视机看起电视,等着陈朗提着大包小包的早餐开门回来。
结果没等到陈朗,却等到了天黑。
电视机里的画面从早间新闻播放到了晚间新闻,外面的车笛声从弱到强从强到弱……
可是当时的林小丽一动不动,就跟现在的林小丽一样。
她双眼模糊,围在脖子周围被子被打湿得乱七八糟,林小丽就像是被人遗弃在河边不要的布娃娃。
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林小丽惊喜地看向房门,穿好衣服,拖着麻木的双腿向房门跑去。
人未至门先开。
「您好,已经到时间了,您还需要续房吗?」是酒店的服务员。
「不用了,谢谢。」林小丽面色空洞,内心却悲伤不已。
她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保洁员收拾床铺的时候,看见了床单被子上的那些水渍,有些生气的把这些脏东西扔进筐里。
「现在这些小年轻,真不知羞!」
四
香烟燃烧的烟雾笼罩住监控室的上空,整个房间里都是呛人的烟味。
马文龙盯着监控,满是血丝的双眼睁得像牛眼一样大,视线来回的向里面那个瘦弱的背影扫动。
「马队,她太聪明了,应该是有意识的躲开了大部分监控。」电子屏前的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在屏幕的蓝光照射下,他本就疲劳的脸更显憔悴。
马文龙没有说话,只是死盯着屏幕,想要找出一丝线索。
「头发的比对结果出来了。」李慧慧走进房门。
马文龙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李慧慧。
「在我们的数据库里,还没有配对的DNA。」李慧慧有些失落。
马文龙没有说话,又转回去看向屏幕。
他其实早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没有寄托于通过这根头发就能找到凶手的身份,所以他调出了全城的监控录像,但是直到现在唯一发现的仅仅是在凶手上车前的一个模糊背影。
「凶手既没有留下证据,也没有监控能够照到她的正脸。被害者的血液溅到她的衣物上,按照她的仔细,应该不会把这些证据随意乱扔,而是会选择焚毁或者化学销毁。」马文龙开始暗暗沉思,他的左前脚掌轻轻拍地,「购买腐蚀性化学品的渠道不多,容易被追查,焚毁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焚毁的烟雾又比较大,要想避人耳目,肯定不会选择在城市中心进行……」
「在乡下。」他下了结论。
「重点对乡村的独居女子搜查。」马文龙转身向李慧慧说道。
「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李慧慧嘀咕了一下。
「范围就锁定在案发附近,一个女子步行走不了多久的。」马文龙停顿了一下,「还有,给我联系一下谢龙的妻子,我要去她家拜访一下。」
马文龙见到谢龙的妻子王艳时,她正在花园里看书。
「你家真大。」马文龙环顾四周,由衷感叹。
王艳没有抬头,嗤笑了一声。
马文龙注意到王艳正在看《霍乱时期的爱情》。
「真巧,我也很喜欢马尔克斯。」马文龙笑着对王艳说。
王艳哦了一声。
马文龙感觉有些尴尬,决定直奔主题。「王女士,这次来我是打算跟您了解一下谢龙遇害前的一些细节,您提供的线索越多,对我们破案就越有帮助。」
王艳仍是头也不抬,不过嘴角翘了起来。
「马警官,你们破不破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盼他死已经很久了,我倒希望这个凶手能够不被你们抓到。」
「王女士,谢龙不是您的爱人吗?更何况,您也有义务对我们侦破这样情节恶劣的案件提供帮助。」
「我能提供什么线索?除了晚上能见见面,其他时间我们基本不碰面。再说了,谢龙根本不是我爱人,我们不过是配偶而已。」
马文龙听出了王艳话语中那股浓浓的厌恶,追问道:「您跟谢龙有什么矛盾吗?」
「矛盾?」王艳这时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马文龙,眼里透出汹涌的怒火。
马文龙被这样的眼神激得后背发凉。
突然王艳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他既然想要我死,那我自然也想要他死而已。」
「他想要你死?」马文龙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
王艳站立起来,不顾马文龙的眼光,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王艳脖子往下,胸前后背都是触目惊心的刀伤,一道又一道,重重叠叠的像是一片蛛网。
这些伤口看得马文龙心惊胆战,他强忍着恶心对着王艳说。
「不好意思,王女士,请您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
「这个谢龙真不是东西!」李慧慧愤怒的将王艳的笔录砸到马文龙桌上。
「调查出来什么了吗?」马文龙问李慧慧。
「王艳和谢龙家庭矛盾很深,根据王艳的口述。谢龙长期对王艳实施家暴,王艳要求离婚,谢龙就威胁她,甚至用刀划伤她,还说只要敢报警就找人弄死她。」李慧慧的语气有些同情王艳。
「谢龙被害的时候王艳在干什么?」马文龙问。
「法医检查出谢龙的死亡时间是5月23日晚上11点至12点,王艳当时正在家里,小区的监控也可以证明这一点,马队,这是我们之前就已经调查过的。」
马文龙能够听出李慧慧心里十分不愿意承认王艳与谢龙的死有关。
「行,再调查一下王艳的通话记录跟网情,看她最近有没有跟谁联系过。」
「好的马队。」李慧慧最后两个字拖得很长,显然是对马文龙的执着有些生闷气。
马文龙看着李慧慧转身离去,点燃一根香烟,他看着蓝色的烟雾往天花板飘去又沉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五
陈永峰很喜欢来岁月酒吧。
现在城市里许多酒吧在陈永峰眼里并不能称为酒吧,也许叫迪吧更合适。但是岁月酒吧不一样,更安静更自在。自从陈永峰发现了这个秘密的地点后,总是像个贼揣着一块金子一样,一个人偷偷地来这里喝酒。
他觉得酒吧里昏黄的灯光像是一根针,能挑出心里的那些毛刺。
喝点酒,心情总会舒畅一些。
陈永峰点了一杯啤酒,开始慢酌起来。
一只涂着抹茶色指甲油的小手拉开了陈永峰对面的椅子。
「这里有人坐吗?」甜腻的声音滑进陈永峰的耳朵。
陈永峰抬头,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孩正微笑着看着他。
「不好意思,请你找别的座位吧。」
陈永峰看出女孩有些诧异,觉得可能是这样的女孩还没有被人拒绝过,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你坐吧。」陈永峰心头一软。
女孩笑了笑,坐了下来。
陈永峰看了看,眼前的女孩模样很漂亮,正值二十几岁的豆蔻年华,化妆化得不浓不淡,恰到好处,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哦,清水出芙蓉。
这样的女孩应该不缺男朋友。自己如果再年轻十岁,又没有结婚的话,大概也会喜欢上她。
陈永峰得出结论后,又开始喝自己的啤酒,看向酒吧台上驻唱的歌手,不再理会对面的女孩。
他没有看见对桌的女孩也在上下打量他。
「叔叔,你怎么一个人来酒吧喝闷酒啊。」女孩审视完毕,开口了。
陈永峰瞥了一眼女孩,又转过头去:「人还是要放松放松。」
女孩嘻嘻地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重点在一个人,你搞错重点了哦。」
陈永峰有些无奈:「小姑娘,我虽然结婚了,但也总不能天天把老婆带在身边吧。」
「可是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天天想着在外面偷腥吗?」
陈永峰转过身来:「小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孩弯起眉眼,像是刚刚露出一点的新月。
「叔叔,你看我怎么样?」
陈永峰蹙起眉头,这股严肃劲让女孩想起了她的高中班主任,只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装正经,我们俩现在就可以去开房。」女孩直勾勾地盯着陈永峰,想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一点东西。
陈永峰摇了摇头:「小姑娘,你玩吧,我先走了。」
「真可惜。」女孩听到这句话低下头。
刚要起身的陈永峰听见这句话有些哭笑不得,对着女孩说。
「小姑娘,你还年轻,大可不必干这些事。女孩还是要洁身自好。」
「那你一天往酒吧里跑干什么!不怕你老婆多想吗?」女孩低着头喊道。
周围喝酒的人都看向陈永峰,男人的眼光里充斥着暧昧的味道。陈永峰感觉到周围的视线,有些尴尬的又坐了回去。
「小姑娘,你还不明白中年男人的辛苦,我是个孤儿,又没有孩子,我也不愿意跟老婆倾诉,她总是嫌我太啰嗦。其实要不是感觉对不起她,我可能早就自杀了。如果不在酒吧里喝点酒解解愁,回家后就会跟老婆吵架,完全没这个必要。」
「所以我来酒吧不是找艳遇的,你也不要干这种事了,好好谈个恋爱。」陈永峰语重心长的说。
「要是陈朗和你一样就好了。」女孩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陈永峰没有听清。
「没什么,你走吧。」女孩还是低着头,眼睛埋在她的刘海里。
陈永峰结账的时候为这个女孩点了一杯柠檬水,便走出店门,消失在远处的街道里。
林小丽喝了一口柠檬水,忽然又开始背痛起来。
她勾着背,感觉一阵空虚。
不知道是柠檬水太酸,还是背太痛。林小丽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在酒吧的木地板上。
啪嗒、啪嗒……
陈永峰不知道的是,林小丽在他离开之后,隔着模糊的视线,往屏幕里另外一个女人发了两句话。
「余姐,这单我不干了。」
「你误会他了。」
酒吧外面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伴着蓝红色的灯光由远而近。
林小丽还是一动不动,像之前一样。
六
马文龙看着审讯桌对面的林小丽,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孩一点也不像是犯下三起命案的杀人犯。
「林小丽,你后悔吗?」马文龙不知道为什么,在了解林小丽的事情后,竟然发出这样的问句。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后悔?有一点吧,我早就知道王艳姐藏不住事情,但我还是想帮她,要是我把她往后排排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这种畜生,不过她应该等不及了,我怕谢龙会早一步把她弄死。」
「三次杀人都是买凶杀人?」马文龙追问道。
「倒也不是,第一次杀人的原因很简单,那天我刚刚被陈朗骗了之后,在路上碰见那头肥猪,他居然问我卖不卖,只能怪他撞到枪口上。我以前看电视总觉得那些杀人犯杀人动机好傻,就为了几百块钱?就为了偷东西被发现后不去坐牢?结果自己杀人之后,就觉得不傻了,有时候杀了就是杀了,就这么简单,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那后面两起呢?」马文龙看向林小丽,这个眼妆都哭花了的女孩在谈起这些事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她的神情好像只是杀了一条狗一样。
「第二个死的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杀他的原因不过也很简单,我就在一个论坛上发了个杀负心人帖子,第二天他的情人就找到我了,她为他堕胎都堕得失去生育能力了,却还是无情的抛弃了她,不该杀吗?你们一时半会没有发现这条线索也难免正常,说明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仅骗过了老婆,还骗过了警察。」说到这林小丽咯咯地笑了起来,「至于王艳的事你们大概也清楚,也不用我多讲了吧。」
「我还有个疑问,你杀谢龙的时候,是他找到的你,你怎么能够保证你一定会上到他的车?」马文龙显然对这件事非常不解。
「这就是你们想得太多了,越是精心设计,就越会出现破绽。」林小丽洋溢出一种自豪的神情,「王艳告诉我他经常去花街招嫖,所以我只需要在那等着他。一次不找我,我就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他会上钩。你不知道,当时他居然只想用两百块就让我上车,看我不愿意立马就加到了五百。男人对新鲜的东西总是愿意花大价钱的,你们不都是喜新厌旧的吗?对吗?警官。」
马文龙感觉到林小丽好像话有所指,还有一丝嘲讽的味道。
「你不是要杀他吗?钱多钱少应该无所谓吧。」
「只是为了好玩罢了。」林小丽开心的笑起来,「如果他掉头就走,我也没有机会杀他,可惜可惜。」
出了审讯室的马文龙看着在玻璃后面的林小丽,感觉到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李慧慧拍了拍他的肩膀。
「马队,林小丽和那根头发对上了,我们也在她乡下的房子里找到没有烧干净的衣服,跟王艳的聊天记录也取了证。林小丽杀人的事实已经是板上钉钉。」
马文龙看着林小丽趴在审讯桌上睡觉,像一只小猫一样。
「给她拿件衣服。」马文龙对着李慧慧说。
七
陈永峰跟林小丽隔着一块厚厚的钢化玻璃,四目对视良久。
「谢谢你不杀我。」陈永峰说。
剪了短发的林小丽呵呵了一声:「谢我干嘛,是你救了你自己。」
陈永峰摇摇头:「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不用了陈哥,马上都要死了,再怎么好的东西也用不上。」林小丽说得很自然,她对别人的命看得很轻,自然也对自己的命看得很轻。
「我离婚了。」陈永峰脸上泛出一种轻松的神色。
林小丽嗯了一声。
陈永峰点点头:「那我走了。」
林小丽一脸微笑的目送陈永峰离去。
……
马文龙看着桌面上的报告,掀开的一角露出几个字。
「死者姓名:陈朗」
他把手中的烟头狠狠的塞进早已装满的烟灰缸。
马文龙望向站在一旁的李慧慧。
「这个案子还是给别人来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