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不可言


爱人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看书与读书应该是不同的,你不能说他看着玩儿,也不能说他读得懂,但是,他懂的有时你不懂,这也常常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从前我没有写作时,我总是闲暇时捡他看过的书看,因他总是租一堆书。从谈恋爱时我们光顾最多的就是书摊。虽然租的不是什么中外名著,有的甚至上不了台面,但是一个男人总是抱着一摞书也不能说是不务正业,装文化人似乎他也没必要,但我是喜欢的。两个人无话可说时,他看书,我看他看过的书,于是还能引起某些共同的话题讨论一番,也很有趣。

看闲书,不能说无用。他的很多知识来源于他看的书,而且涉猎广泛。有一次我看电视剧,是唐太宗时期,后宫有个妃子用辣椒水算计另一个妃子,他往楼上走时突然停下来,说了一句“胡扯”。问他什么意思,他说辣椒原产于墨西哥,15世纪末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后把辣椒带回欧洲,明代才传入中国。他看出我不大相信,都走到楼上了便说,不信你百度。这好像恰巧他知道,但是我认为如果不看书,也不是什么小伎俩都能随便拿出来卖弄的。

我写小说之后,他有一次说他初中时也写过小说,这我没想到。说是初一时,因为学习成绩不好便有了足够的时间搞“创作”了,那个时期他应该是天天捧着金庸古龙的书。说起他写小说的过程让我惊讶,我惊讶于他竟能很专业。他把全班乃至同年级知道姓名的同学写在纸上,分出主配角,然后把谁和谁有可能产生交集放在一起,竟然还起草了大纲。每天忙于编故事,父母看他忙得昏天黑地非常高兴,啥活也不让他干,伙食还提高了,还给加零用钱。

每天写一章,然后班里同学传看,他继续忙着写下一章。铁中的孩子多数居住在站前,都是铁路子弟,从小一起长大。哪个男生成了大坏蛋,哪个女生成了压寨夫人都不会急眼,这样,班里出现了几个帮主,几个夫人,行侠仗义的有,无耻之徒也有,采花大盗也有。长的好看的女生在作品里依然众星捧月,人人喜欢,平时不受待见的人在里面却飞上枝头也可能。一张一张写,同学像追剧一样等着传,他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同学回忆那段时光,仿佛那是他的高光时刻。据说最后装订成一本册子,老师也知道。

我大儿子没有出生时,床头有一套《倚天屠龙记》,没事翻看,读到大战光明顶那段,我被张无忌受伤后依然挑战武当派,后与众师叔相认感动得泪流满面。他回来我俩一起又读了一遍,依然觉得很感人,为此,我俩还很专业地分析了一番大战光明顶的前世今生,不乏讨论到人性。他年轻时记性好,我恰恰是读什么书都记不住,有时问他三国啊,水浒啊,武侠小说啊他竟如数家珍。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拿回什么书我就跟着看什么书。有一次他看黄易的《寻秦记》,现在说来《寻秦记》应该是穿越题材的鼻祖了,我看时说,这个早晚会被香港拍成电视剧,结果书还没读完,古天乐主演的《寻秦记》就播放了。我们看书,看剧,对很多情节的是是非非有了更深的体会,这段时光在后来的生活中,都没有什么时间和兴致复制了。如今他看电子书,便是各看各的了。

一个这么爱看书的男人,却是个大白字先生。这并不可笑。日常生活中读错字的机会不是很多,几个成语念错用错也无伤大雅,谁都有字不认识的时候。可是出去旅游则不同,地名容易错,菜名容易错,甚至有时住个店都会读错。

也许是读书不求甚解吧,在无数次旅途中,我以纠正他的错字当做乐趣,他从来也不会无地自容,每次都好像是乐在其中。不知是真不认识还是不够用心,有的字需要反复纠正多少回,他也反复恍然大悟般应着,有时我怀疑他就是故意这样被我纠正。有时,当他知道真正读音时,他皱着眉似笑非笑地嘟哝好像他没有错,竟然还跟我讲他为什么这么读,他说一个句子上下结合就应该这么念啊咋能读错这么多年呢,这时你倒觉得他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而缓解尴尬。每个人都有念错字的时候,常常不好意思,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解释得有趣,念错字除了不认识怎么还能有来龙去脉呢,理由讲得前后衔接有理有据,这真让人忍俊不禁。有的字,应该是特意读错都不会错,但是他就读错。字能读错,意思还懂,但这都不影响他在旅途中有些事比我懂得多,这常常又让人心悦诚服,很难理解。

也许是从前旅游的地方没有得到发挥吧,这次湖南之旅,他竟一次次让我瞠目了。错字读得离谱,解释得倒是有趣。在张家界,太多的美景让人惊叹之余,遗憾的是,镜头里难以体现真正的奇峰险峻,鬼斧神工。这时看见有人用无人机航拍的,我说只有航拍才能拍出真正的张家界。他忽然挺大的嗓门说,那是啊,人家那叫鸟瞰。他把瞰读成览。我一惊,因为人太多我有点囧,急忙告诉他,他居然大模大样地解释,依旧大着嗓门来了一句,啊,我以为读览,一览众山小嘛。一路上纠正好几次,提醒好几次,以为记住了,没想到这么顽固,回来跟友人聚会,他依然说成鸟瞰(览)。我有点尴尬,他却不红不白。

更经典的是回来的火车上。因为惦念女儿,我几乎一路上处于伤感之中。我一直躺着不肯起来,什么景色和话题都提不起我的兴致,我只是想着女儿就泪流不止。我脸朝里怕他看见我在哭,我想用一句“流泪不敢转头看”作为尾句写一首诗。车过了保定了,他叫我起来吃东西,我装睡,快到白洋淀时,他站在我身后,其实他知道我在哭。他说:起来吧,过了保定到白洋定了。我一下子没绷住,流着泪笑起来,哪来那么多腚,保腚白羊腚,白洋淀。我坐起来,他笑着说,我知道,孙犁写过白洋淀,不说孙犁的时候我就念成白羊腚,好了,洗洗脸喝杯啤酒吧。真是不笑不行了,我怀疑他故意逗我乐,但后来他确实跟别人也说了一遍,到白羊腚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一起去旅游的,旅途中会暴露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即使是夫妻,也不一定是你最好的旅游伙伴和聊天对象。他认错字不影响他看书,不影响他在旅途中兴致盎然,他被我纠正多少次也不恼羞成怒,我几乎练就了不厌其烦,这也是不容易的和谐。跟爱的人看向往的风景,有兴致,有激情,在能走的时候说走就走,说起来容易,实则并不容易。

简单的男人想法也简单,用他的话说:到过的地方都不后悔,吃过的东西都好吃。

就是这简单的理由,其实也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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