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在外公家的这几天总是看着外公在不大的露台上训练鸽子,她看见那些盘璇在屋顶的鸽子,成群结队地,挣脱牢笼远远地飞走,又有条不紊地回到外公的身边。
“秘诀是什么呢?”阿灵抬起脑袋问外公。
“食物。”外公扬起手中的饲料。笑容使其本已沟壑纵横的脸上堆满更多褶子。
阿灵看着鸽子和头顶的天空,思考得出神。
母亲和父亲在闹离婚,她看出来了,爸爸并不爱妈妈。女人总是痴情的一方,男人则总是自私地为自己做打算。
阿灵用无数个夜晚学会了如何安慰失魂落魄,哭得孱弱的母亲。也用耳朵接纳了许多关于父亲的不满,从母亲失魂的双眼里透出,从暗无血色的薄唇里迸裂。
在外面有几个女人,喝了多少酒,拿的什么打她,几晚夜不归宿,这些本不该与她这个年纪有关。但是阿灵偏偏碰触得越深,随之带来的负荷也愈发敏感。
阿灵想着,这是种天赋。像断臂的维纳斯,或者断翅的圣天使。她不知道自己少了哪一块,但是确切地空着。以至于她难以掌控自己的全部。
阿灵有时候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恨的。父亲给了这个家庭经济使其得以维系,母亲也始终对自己张开庇护的树荫,尽管困住了许多时候的真实的自我。
阿灵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这种思想可能会出现在饭后,或者在楼下的平民超市闲逛,站在自动售货机的透明壁柜前,也有可能在盯着盘璇的鸽子时,有些东西就油然而生,难以抑制地看开了。天空是蓝色的。
有时候则恨之入骨。通常在夜里。
阿灵的枕头下藏着一把精致的水果刀,她翻开厚重的日记,里面有黑色的胡乱涂鸦,伴随着颜色鲜明的画蜡,那些红色的其实是泪水。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理解。阿灵平时喜欢笑,邻居家李阿姨每次看见母亲都会说,你们家阿灵真是个好姑娘。
以至于父母在客厅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阿灵只能躲在房间里思考,和发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把这种感情宣泄出来了。
她解开自己的衣裳,揣摩每一寸肌肤上的疤痕,有的是父亲留下的,有的是母亲留下的,有的是自己留下的。
手指划过,留下凸起的扎实触感,重新生长缝合的伤口撕裂处已经结痂,淤青像流星坠落的痕迹,循着身体的走向遍布少女光滑白洁的肌肤。她开始在自己的宇宙里自转。
父母则像两颗围绕着她旋转的卫星,实际上,如果不是血缘关系这一层引力的牵引,他们早已变成横冲直撞的行星,各自远行了。
怀着心事的阿灵迎来外公的讣告。
父母操办得很得体,大摆宴席招呼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但是餐桌上,人人笑得很灿烂。只有母亲哭得昏了过去,像每个夜晚发生的一样。阿灵已经见怪不怪。
她一个人走上露台。楼下是喧嚣的宴席,今日的鸽子还没有喂。天空微微地暗,像一首旋律舒缓的情歌,阿灵不知道要对谁唱。
她打开鸽笼,蹲下身来抱头痛哭,羽毛落在她的肩膀。
睁开眼睛,展开翅膀,阿灵发现自己通体雪白,身体轻盈。回头看看那个熟悉的露台,和居民楼203,扭头离开鸽群,不知道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