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数年前在一家陕西的东北菜馆叫了一盘尖椒干豆腐,老板惊喜地操着东北口音说道“诶呀你是东北哪的啊?咱家没有尖椒干豆腐,他们这边儿的干豆腐不行,咋做都做不出咱那边的味儿!”
许多南方人不知道的是,论及对豆制品的热爱,东北人绝对可以在排行榜上占据一席之地。豆腐诞生于西汉淮南两千年后,人们发现原来黑油油的东北沃土竟然才是出产优质黄豆的宝地,一时间东北出产的大豆不仅满足了国内的需要,甚至还被大量出口。于是定居在东北的人们也就养成了经常吃豆腐,炒菜用豆油的习惯,留下了一套独门制豆工艺。
豆腐在制作上有南豆腐和北豆腐之分,不去说工艺上用卤水还是石膏的区别,只是去说豆腐的粗细。若是想吃豆腐的细,人人都该去中国西南地区走上一遭,四川人可以把豆腐做得细嫩无比,麻婆豆腐一盅,油和芡汁包着豆腐,一口下去又嫩又入味。得益于适宜的气候条件,贵州人更是培育出了毛豆腐,做好的毛豆腐外面长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真菌毛,过油入口后,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有着极丰富的层次。至于云南,一部《舌尖》火了石屏豆腐,将豆腐烤了用手撕着吃又是另一番风味。
东北出产的葱、黄瓜、土豆、萝卜......普遍都是又香又甜,所以东北人喜欢蘸酱吃一切,不经烹饪,直接把新鲜的原材料拿来蘸酱吃。东北豆腐的最佳吃法也该是趁着买回来还热着,夹上一筷,抿在嘴里,感受那粗粝的温度,豆香四溢还带着甜。东北豆腐虽说粗粝,绝不是带着豆腥且一夹就散得那样下等。就拿汉中盆地一带吃的菜豆腐来说,那豆腐入口也是又温热又粗粝,虽有豆香,但豆腥味仍然厚重,可以当风味来尝,却又绝对算不上值得挂念的美味。
东北还有冻豆腐可供选择,冬天把豆腐拿到零下几十度的室外好好冻上,炖肉的时候把冻豆腐切了再加些山里的蘑菇丢在锅里,呵!这零下几十度冻出来的豆腐块儿大不说,炖出来一下子若有千层,蓬蓬的又吸满了肉汤呢!
论及干豆腐的品质,却不得不说比起南方的豆皮、千张,东北产出的实在要好。吉林长春下属的榆树地区,以产干豆腐闻名,可以把干豆腐做的有厚有薄。厚的干豆腐,取一张,拎着都会嫌重,上面大条的纹路使得榆树干豆腐称得上豆皮界的“宗师”。口感怎样?Q弹,有嚼劲。这种厚的干豆腐,切成丝或片,在锅里作为配菜大煮,会很入味。若是作为单菜,切粗丝后,直接油淋了干辣椒和花椒,加些香菜作点缀,是一道绝佳的下酒菜。
薄一点的干豆腐,也同样有韧劲,做成尖椒干豆腐,是东北最常见的一道家常菜。做成炝拌干豆腐丝,是东北最常见的一道凉菜。当然,按照东北人的性格,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还是卷了黄瓜和葱蘸酱吃,最不浪费!你要坐沈铁(沈阳铁路局)的长途车么?前一天在家里准备走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想带,刚坐上火车没十分钟,推着小车的售货员就开始售卖一盒盒的干豆腐、葱和酱了,十块钱一盒,馋得人口水留下来。下铺的买了一盒卷了葱就开始蘸酱吃,“噫,这玩意真坑人,十块钱就给这么两三张(干豆腐)”。
薄些的干豆腐还可以卷起香菜或者葱做成菜卷串起来烤,大致卷个一圈半最好。烤完的菜卷是东北特色的美味,其实菜卷也并不是一直都有的,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叔叔告诉我一家烤摊有种叫菜卷的烤串,十分美味,你去买些回来,再带一罐啤酒,一人买个五六串,咱俩十二串。
“有那么好吃么?”
“你吃了就知道了”
于是吃得根本就停不下来,那一晚也被葱辣得肚子痛,蹲厕所根本就出不来。
后来菜卷就一点点传开了,每个烧烤摊都会烤,也开始随着东北人走出去,渐渐散布全国各地,作为折中的方案,里面的葱倒是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卷着香菜。
说起小吃,长春街头有三种比较有特色,烤冷面、炒粉、豆腐串。烤冷面兴起快有十年,这些年也是火遍大江南北。炒粉和豆腐串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前者可能是因为浓重的麻酱+蒜口味,后者可能是因为原料实在是只有在长春最好。
风物是长在土地上的,豆腐串的诞生也是如此。长春人爱吃干豆腐的习惯自始就有,这不,有个叫韩在发的回族熟食小贩就看见了,回家琢磨着把干豆腐卷了串起来,用家传制鸡汤的方子把豆腐串煮炖了。此后卖熟食的同时也带着豆腐串卖,熟食没什么稀奇,倒是干豆腐被串起来在街上卖这可让老百姓迈不动步了,韩在发的名字没人会叫,久了久了,这摊位就被人叫老韩头豆腐串。后来其它人都觉得豆腐串卖得好,各种老头各种老太太豆腐串也都跟着冒了出来,据说老韩头是个讲究人,每天卖完了就回去,让其他人也能卖。这老爷子活到79岁去世,眼光也长远,托付儿女,要将“老韩头”做成品牌,于是后来老韩头豆腐串撤出了街头,走进了各大市场,也做起了真空包装,一举成了老春城著名品牌。
将豆腐串做出来容易,做好难,不论是老韩头,还是长春另一家以烧鸡闻名的福义德,都做的是熏鸡豆腐串。“熏"这个技法,湘菜、川菜、鲁菜里都有,东北汉族菜系里偏好的熏酱技法,该是随着山东移民闯关东带出来的。为了迎合人们的味蕾,什么都要熏一熏才好吃。如此,若是想把豆腐串做好了,好鸡汤是一步,熏制也该是一步。
长春人民又继续创新。有些豆腐串像炒粉一样,鸡汤里加了麻酱,又加了好些蒜,熏好了卷了很多圈来煮。有些干脆不熏也不卷,直接拿干豆腐片用鸡汤煮,捞出来加了蒜、香菜和辣椒末,随随便便一做,味道也极好。
“老韩头”进了市场,鸡汤干豆腐也进了人人家中,贩卖鸡汤豆腐串的小车却从未在长春街头消失过。童年时代的一条路上,有位戴眼镜的大叔,给自己的小车贴上“眼镜豆腐串”,这位大叔做的豆腐串更注重油香,鹌鹑蛋熏得也是入蛋三分,摊位就摆在英语课外班的门前,不论是家长还是孩子都爱坐摊上吃一碗,没有位置了就站着端碗吃,如此大叔每天可以卖上足足两大锅。多年以后再走那条路,却不知眼镜豆腐串的去向,也许因为英语班倒闭,就搬到了别处。偶尔和朋友谈起,大家都能想起当年眼镜豆腐串生意红火,没有吃过的也都有所耳闻。
如今也偶有见哪里有商贩推一小车,小车四周延展出来一段木板,那是给客人当桌子的,车上一口大盆,豆腐串被摆在盆边缘一圈一圈,中间翻滚着热乎的鸡汤。老板每隔一会就要从中间舀一勺汤浇到周围一圈的豆腐串上,诱人的熏色被一勺鸡汤浇得发亮。
“要夺少串儿?加鹌鹑蛋不?香菜辣椒蒜都放?”
老板会数着牙签,把豆腐串一排一排捋下来放在碗里,加上香菜辣椒蒜,最后一大勺鸡汤浇上去再端给你。
北国春城漫长的冬季寒夜里,这口翻滚着的大锅周围总是会围坐着男女老少,幸福地接受着一碗鸡汤豆腐串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