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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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妇人正在屋里忙着做手擀面,这是英的母亲。八月的热浪席卷着整个村庄,妇人脖里围着一条湿毛巾不时地擦拭着顺着脸颊滚下的汗珠,干得腰酸背痛了就皱起眉头到门口东张西望,这套动作在她擀面过程中重复了三四遍。

  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突然从院子里冒了出来,“你干什么去了?”妇人看到他后慌忙从屋里跑了出来,“老师留我了,一直在学校。”男孩不屑地瞥了妇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这样的事情对于这对母子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她常常为他提心吊胆,他常常给母亲招惹是非。

  妇人知道儿子在学校肯定又惹了祸,自从儿子踏进学校门的那天起,就没安宁过。儿子成天游手好闲,总是跟人打架斗殴,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被儿子伤得已经是千疮百孔。社会动荡不安,儿子踏出家门走的每一步她都得心里咯噔一下,最近镇上游行示威的人已经分了梯队,村里正大规模征兵,她总是对儿子的前途徘徊。

  “你想当兵吗?”妇人冒昧的问了一句,“兵”在英的认知里是威武、自豪、有尊严的,“当!”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妇人的眼神。“你要是不好好上学就去当兵。”母亲边说边忙手里的活,“我想当兵,军人长得高大、帅气,手里托着的枪闪闪发光,酷得很,重点我有了枪就可以痛打恶人、贪官……”英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溅成了一架彩虹,“好,别说了!”母亲听得起鸡皮疙瘩,但她心里的打算已经生根发芽。

  不久英加入了骑兵团,英以前放过牛,会骑牛,“马也应该差不多,就是不会一学也就会。”他眼珠子转悠着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向母亲报告喜讯。一进家门他坐在在大槐树底下像个凯旋归来的勇士,“妈!我当兵了,还是骑兵呢!”“啊?”母亲惊慌失措地跑下台阶,她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莫及,“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闷声闹哄呢?”母亲心头的疙瘩更紧了。“儿子总会离开我,要不就让他闯荡一会吧!”母亲一边努力平复心情一边望向门前辽阔而充满活力的油菜地,此刻儿子仿佛就是其中的一朵,金黄发光。“好,以后你就当骑兵吧!”母亲笑了,儿子乐了。

  不久儿子就要应征入伍,母亲每天比儿子还要紧张、激动,“儿子行吗?儿子能吃的了军人的苦吗?儿子多久能回来?儿子…”她不敢再往下想。儿子的所有行李加起来一个小包袱就能装下,可母亲却装了五天,都天都在换更好的,更耐用的,更……。

  终于等到了和儿子分别的那天,儿子平日里在她眼里从没这么高大、勇敢,此刻她觉得儿子就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母亲抚摸着儿子的脸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儿子,儿子向她草率地行了个军礼就一溜烟跑了。她的眼珠逐渐模糊,儿子在她眼里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擦了擦眼泪,低头沉默着走进屋去。

  英在村口和领头的人汇合后就跟随部队一起直奔山上,领头临行的嘱咐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到了骑兵团,他只会傻愣着,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笑着点点头,似乎自己很懂人情世故,初出茅庐的愚昧无知让眼尖的团长偷笑。

  到了晚上大家都围着锅要饭,结果一掀锅锅里光的放光,领头的嘱咐这才隐隐约约在他耳边回荡:“今天上山的新兵先当伙夫。”“坏了!怎么办啊!这回可完了!”他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跺脚。“谁今天是新来的站出来?”团长怒气冲冲地嚷道。“我!”英低着头主动站了出来。“你来的时候耳朵里进虫子了?还不快干!”团长说着一脚把他踹了个踉跄,“哦!”这一脚可比老师的大皮鞋厉害多了。

  “做什么饭啊?”英走到团长跟前努力压低声音,“晚上你在家吃什么饭,就做什么饭!东边的小屋里有米有面。”团长点着一支烟,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黝黑的脸。英在家平时晚上喝小米,偶尔喝玉米粥,少时吃面条,做哪一个呢,做最寻常的吧——小米粥。这倒是容易做出抉择,可是当他走到仓库的时候呆住了,东边的屋可不止一个,一排,米面在哪一间里呢?难不成都翻个遍?“再去问团长他肯定会烦,还是问其他人吧!”英脑子赶紧飞速运转。“米面在哪一间?”他揪住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这小伙子嘴角伶俐,“从北往南数第三个。”“谢谢啦!”英刚来礼貌也有了。

  火柴常放在帐篷里大部分都受潮了,划了半天才着了一支,英的小身影在火光里轻轻地来回挪动,就像个滑稽的小木偶。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做好晚饭,同志们围着锅灶坐下,都夸英手艺好,英腼腆地撅嘴笑了。那天夜里他很积极,主动报名去值夜班,“你忙活一大晚上不容易,歇一宿吧!”团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英倒倔强起来:“我罚自己的,都怪自己不长心!”团长硬把他拉了回去。

  英在山上的一日顶在山下的一个月,英不仅学会了生活常识而且还认识了更多的字,甚至可以自己写一篇日记。不过他还一次都没骑过马,英这回大方的走到团长身边,还推了推他,“诶!什么时候教我骑马、打枪啊?”“快了,你越好好表现,越早!”团长又深深的吸了口烟,目视着远方。团长是个叫勇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是跟英站在一起就像父子,团长脸上的疤痕就像水里的鱼,不远处就有一条,这些日子的相处使英对团长渐渐产生好感,甚至把团长当亲哥哥看待。

    英在团里也是痛改前非,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在帐篷里读书写字,下午到山顶去学骑马、射击,好不容易赶上星期天,他决定请假二天回家探望母亲。临走时,团长送给他一把枪和几发子弹。下山时候道路艰险曲折,好几次都差点儿轱辘下来,让英真是胆战心惊,每一步都让他的心在嗓子眼上下起伏。

  走到半山腰,突然一阵阴风刮起,周围的沙石被席卷至半空如雨点般无情地打着周围的花草,天空乌云密布,让英不禁后背发凉。又往下走了几步,树林子里突然传出动静,“谁?”英用手枪指着周围的草木沙石,“嘣!”,英头上的树枝断了半截,一群山里的土匪冲了出来,他们把英团团围住,“你是什么人?”土匪头大摇大摆地站了出来,“我是一名骑兵!”英大声说道,“好一个大胆的小伙子。”土匪头捻着胡子哈哈大笑,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你是骑兵,可是你知道骑兵是我们的死对头吗?”土匪头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英的脸一下子吓得苍白,不由得扣动了扳机,胡乱一顿扫射,土飞沙扬。混乱之中,英轱辘下山去,左腿中了一枪。好在他落到一户人家的院里,修养了半个月后才知道自己的承诺已经逾期,只能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再上山去。

  英刚往山上走了没几步,团长带着一批人与他恰巧相逢,“同志!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团长和其他人连忙下马,说着就要把英抬到团长的马匹上,“不!同志们!我能自己走!”英赶紧挥手,团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旧吩咐其他人把英抬上了马,英坐在马上一脸愧怍半张着嘴。“我在后边跟着,顺便看看你学会骑马了没有”团长冲英使了个眼色。英一边拽着马辔头一边向团里的人道歉,把自己下山的的倒霉事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都夸他命大。“回去你要继续好好养伤、训练,战火随时可能烧到山上来,到时候我们得有个准备。”团长背着手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望向英。“我会尽力的。”英沉稳地点了点头。

  回团里半个月,英的伤彻底痊愈了,别说走,就是跑二里地也没事。他的武艺也练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上战场了。一天凌晨,团长巡山时收到紧急命令,随时负责在山里展开游击战,阻击敌人翻山。上山这么久终于有仗打,英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每每幻想起自己将带着大红花凯旋回家,人们对他刮目相看的场面就不禁眉飞色舞。天还没亮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开始准备武器。

    同志们整装待发,只剩下听团长的一声命令。等了一天也没动静,英的武艺施展不出来心里憋得难受。直到夜里突然在军营不远处听到了爆炸声,“快趴下!找掩体!”团长赶紧吼了一声,英突然变得心如止水。同志们擦亮眼睛时刻注意着团长的一举一动,月光下团长靠手语和同志们交流。每一个人心里的弦儿都绷得紧紧的,同志们屏息凝神,牵着马悄悄的往山顶一步一步挪动,一会儿一颗烟雾弹在附近爆开,战士们趁机赶紧骑马往山上跑。敌人也注意到骑兵团的帐篷,就开始在附近展开搜捕,敌人在山里虎头虎脑地转悠,不久碰巧跟骑兵团碰了面,两军展开了面对面的激烈交火。

  虽然地理形势有利,但弹药密集,许多同志中弹负伤。战士们借用山上的石头、枯木墩子拼命地往下砸,敌人被杀得落花流水,人仰马翻。敌人被击退了一波又一波,战士们也越来越少。“我们要跟他们拼到底!”团长已经身负重伤仍坚持冲在最前沿,炸弹不断爆炸,山上的许多石头都震了下来,人们根本没有喘气的机会。“咱们分开吧!”英手里托着通红的枪筒子冒着弹雨拼命奔到团长身边,“分开!”团长怒喊着。

    为了分散敌人注意力,同志们四下逃窜,各打东西。敌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只能漫山遍野地跑,碰见了就打一阵,碰不见就当遛弯,渐渐地开始消极作战。很快又有近二千名敌人涌上山来。大部队已经撤离,仅剩一百人的骑兵团只能孤身作战。

    炸弹不断爆炸,不久团长被迸溅的一颗石头击中胸口,临终时含泪把一封信塞给英:“你若能活下去,一定要记得捎给我的家人。信封上有地址。”整个团里的人已是所剩无几,骑兵彻底成了步兵,同志们用血肉之躯誓死捍卫那座山,最众寡不敌重,失守,团里唯一活下的只剩下英。再三思索后英在战友全部牺牲的情况下藏进了山洞,“我必须得完成自己肩负的最后一个使命。”此刻英脑子里只剩下勇。

  下山后他没能成为自己幻想的英雄,却成了人人讥讽的逃兵。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心中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勇的家,却始终没能找到。六十岁在寂寞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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